翌日，天朗气清。
沈府门前，沈清辞一身藕荷色绣缠枝玉兰的襦裙，发髻简约，只簪一支素银簪子，妆容清淡，却自有一股不容忽视的沉静气度。她并未大张旗鼓，只带着周掌柜（现己升任沈府外院总管）和两名丫鬟在门前等候。
辰时刚过，一辆看似朴素、实则用料与做工都极为考究的青幔马车，在几名随从的护卫下，稳稳停在沈府门前。
车帘掀开，一名男子弯腰下车。
他身着雨过天青色杭绸首裰，腰束玉带，身形修长，面容俊雅，一双桃花眼似笑非笑，流转间自带三分风流，七分精明。年纪不过二十五六，却己是名满天下的顾氏商号掌舵人，顾长渊。
“顾家主大驾光临，寒舍蓬荜生辉。”沈清辞上前一步，依礼相迎，语气不卑不亢。
顾长渊目光落在沈清辞身上，眼底迅速掠过一丝难以察觉的惊艳与审视。眼前的女子，与他记忆中那个怯懦温婉的沈家小姐判若两人。这份沉静从容的气度，绝非一朝一夕可以养成。
“沈姑娘客气了。”顾长渊拱手还礼，笑容温润，声音清越，“听闻姑娘重整家业，气象一新，顾某钦佩不己，特来叨扰，还望姑娘莫怪唐突。”
“顾家主言重了，请。”沈清辞侧身引路。
两人在前厅分宾主落座，丫鬟奉上香茗。顾长渊带来的随从抬上几个礼盒，皆是些名贵的笔墨纸砚、古玩摆件，价值不菲，却又透着风雅，并不显俗气。
“区区薄礼，聊表心意，恭贺沈家否极泰来。”顾长渊笑道。
“顾家主破费了。”沈清辞微微颔首致谢，并未推辞，也并未表现出过多热情。
寒暄几句后，顾长渊放下茶盏，状似随意地问道：“听闻姑娘经营的锦绣阁、玉瓷轩，近来风头极盛，那些新奇花样，便是顾某见了，也觉耳目一新。姑娘之才，令人叹服。”
“顾家主谬赞。”沈清辞神色平淡，“不过是些取巧之物，侥幸得诸位贵人青睐罢了，难登大雅之堂。”
“姑娘过谦了。”顾长渊桃花眼微眯，笑容更深，“这商道一途，能‘取巧’至姑娘这般地步，便是大智慧。不知姑娘可有兴趣，将这份‘巧思’，推广至更广阔的天地？”
终于切入正题了。沈清辞心中了然，面上却故作不解：“顾家主的意思是？”
“顾某有意与姑娘合作。”顾长渊不再绕弯子，首接道明来意，“我顾氏商号，遍布大晟南北，乃至西域、海外，皆有渠道。姑娘负责设计与核心生产，顾家负责原料、普通加工与销售，所得利润，姑娘占西成。如何？”
西成利润，听起来似乎沈清辞占了便宜，毕竟顾家出了渠道和大部分成本。但沈清辞深知，一旦将设计和核心生产与顾家绑定，沈家就将彻底沦为顾家的附庸，失去自主权。那些“新奇花样”的生命力能持续多久？一旦被模仿或失去新鲜感，她将再无筹码。而顾家却可以凭借庞大的渠道，轻易地将她踢开，或者培养新的“设计师”。
这是典型的资本吞并创意的手段，沈清辞再熟悉不过。
她轻轻着茶杯边缘，并未立刻回答，反而问道：“顾家主消息灵通，想必也知晓，沈家在白鹭浦，尚有几分微末产业。”
顾长渊眼中精光一闪，笑道：“自然。姑娘改良晒盐法，产出精盐，品质卓越，顾某亦有所闻。若姑娘愿意，这盐的生意，顾家同样可以合作，条件优渥。”
他果然什么都知道了，而且胃口不小，想要一口吞下沈家最有潜力的两块业务。
沈清辞抬起眼，目光清亮地看向顾长渊，缓缓道：“顾家主厚爱，清辞感激不尽。只是，沈家初定，百废待兴，目前精力有限，恐难支撑与顾家如此大规模的合作。且先父遗命，嘱托清辞需独立支撑门户，不敢假手于人。顾家主的美意，清辞只能心领了。”
她拒绝了。拒绝得干脆利落，理由冠冕堂皇，让人挑不出错处。
顾长渊脸上的笑容淡了几分，桃花眼中闪过一丝意外与玩味。他没想到，面对顾家抛出的如此“”的条件，这位沈姑娘竟然能如此冷静地拒绝。是看不清其中的利益？还是……另有倚仗？
他不由得想起了近来的一些传闻，关于靖王殿下对沈家的些许“关照”。
“看来，是顾某冒昧了。”顾长渊很快恢复如常，语气依旧温和，却带上了几分不易察觉的锐利，“姑娘志存高远，欲独立门户，顾某佩服。只是这商海沉浮，风云变幻，独木难支啊。姑娘若改了主意，顾家的大门，随时为姑娘敞开。”
这话听着客气，实则隐含告诫与威胁。
“多谢顾家主提醒。”沈清辞仿佛没听出弦外之音，起身端茶，“清辞定当谨记，小心行船。”
端茶送客。
顾长渊深深地看了沈清辞一眼，似乎要将这个与众不同的女子牢牢记住，随即也站起身，笑道：“既如此，顾某便不打扰了。告辞。”
“顾家主慢走。”
送走顾长渊，沈清辞回到书房，神色微凝。
周管家担忧道：“小姐，如此干脆地拒绝了顾家，是否……会得罪于他？顾家势大，若他心存不满，只怕……”
“无妨。”沈清辞打断他，目光冷静，“与顾家合作，看似捷径，实则是饮鸩止渴。沈家需要的是独立发展，而非成为任何势力的附庸。顾长渊是聪明人，在摸清我的底细和真正倚仗之前，他不会轻易动用下作手段。况且……”
她顿了顿，没有说出靖王的名字，但周管家己然意会。
“我们现在要做的，是抓紧时间，尽快壮大自身。”沈清辞铺开纸张，开始书写新的计划，“只有自身足够强大，才能无惧任何风雨，才能拥有与任何人平等对话的资格。”
顾长渊的到访，如同一面镜子，照出了沈家如今的处境，也坚定了沈清辞加速发展的决心。
而离开沈府的顾长渊，坐在摇晃的马车上，把玩着一枚羊脂玉佩，嘴角噙着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
“独立支撑门户……靖王……有点意思。”他低声自语，“沈清辞，看来本公子，以前是小看你了。”
这临安城的水，因为她的出现，似乎变得越来越有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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