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央宫,宣室殿。
殿内的空气沉重得如同凝固的琥珀,将每一个人的呼吸都封存在其中。巨大的铜鹤香炉里,上等的龙涎香正在燃烧,烟气笔首地升腾,却驱不散那股弥漫在梁柱之间的,名为“恐惧”的无形气味。
百官分列两侧,头颅低垂,宽大的朝服袖口几乎要触及冰冷的地面。他们不敢抬头,不敢交谈,甚至不敢让自己的呼吸声,盖过那御座之上,巨兽般的喘息。
董卓,那个如山的身影,正斜倚在天子才能安坐的龙椅上。他的身体几乎填满了整个座椅,华贵的丝绸被他粗壮的腰身绷得紧紧的,仿佛随时都会撕裂。
就在方才,一名御史因为奏报灾情时,用词稍有不慎,便被他指着鼻子,用最污秽的言语,辱骂得体无完肤。那名年过半百的老臣,此刻正跪在殿中,浑身抖得如同风中残叶。
吕布,如同一尊沉默的铁塔,持戟立于御座之侧。他的视线,落在殿前那块被打磨得光可鉴人的金砖上,倒映出他毫无表情的面容。
忽然,他感觉一道阴冷的目光落在了自己身上。
董卓的怒火,似乎并未因那老御史的叩头求饶而平息。他那双深陷在肥肉里的眼睛,转而投向了身旁的吕布。
“奉先。”
董卓的声音,油腻而缓慢。
吕布的身躯微微一动,垂下眼帘。
“孩儿在。”
“我让你在此护卫,不是让你当一根木头桩子。”
董卓的声音陡然拔高,殿内所有官员的身体都随之缩了一下。
“方才那老狗胡言乱语,扰乱朝纲,你为何一言不发?是觉得我这义父,处置得不对吗?”
这质问毫无道理,霸道至极。
护卫之职,本就不该干预朝政。
吕布握着画戟的手,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
他没有回答。
他的沉默,在董卓看来,就是一种无声的挑衅。
“哼。”
董卓从鼻腔里发出一声冷哼,那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充满了鄙夷。
“怎么,当了温侯,便忘了自己是谁了?”
“别忘了,你不过是我从丁原那匹夫手里,捡来的一条狗!”
“一条家奴而己!”
家奴!
这两个字,如同两根烧红的铁钉,狠狠地钉进了吕布的耳朵里,首透大脑。
轰!
他只觉得一股血气,猛地从胸腔冲上头顶。眼前的金砖,百官的朝服,高大的殿柱,所有的一切都染上了一层血红色。
他能感觉到,殿内所有人的目光,那些隐藏在低垂头颅之下的目光,都像针一样,刺在他的背上。有同情,有幸灾乐祸,有鄙夷,有畏惧。
他的尊严,他诛杀国贼后换来的“国之栋梁”的声名,在这一刻,被董卓轻飘飘的一句话,撕得粉碎,扔在地上,任人践踏。
他握着方天画戟的手,青筋暴起,几乎要将那冰冷的铁杆捏碎。
杀意。
一股浓烈到化为实质的杀意,从他身上轰然爆发。
他甚至能清晰地感觉到,只要自己的手腕轻轻一转,那锋利的月牙戟刃,就能瞬间划开董卓那的、满是油腻的咽喉。
然而,他不能动。
他看到了一双眼睛。
在百官之中,司徒王允的头颅,比任何人垂得都低。但吕布能感觉到,王允的目光,正从袖袍的阴影里,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冰冷的期待,注视着他。
那期待,像一盆刺骨的冰水,将他沸腾的杀意,浇熄了半分。
他缓缓地,一寸一寸地,将那股几乎要破体而出的杀意,重新压回了胸膛。
这个过程,比他在战场上斩杀一员大将,还要艰难百倍。
他的牙关,咬得咯咯作响。
“孩儿……不敢。”
三个字,从他的牙缝里挤出来,带着血腥的味道。
“哼,谅你也不敢。”
董卓似乎很满意他这种屈服的姿态,的脸上露出一丝残忍的笑意,终于放过了他,将目光重新投向了殿下那名抖如筛糠的老御史。
“拖出去,杖毙。”
冰冷的命令下达。
两名如狼似虎的甲士立刻上前,将那名老臣像拖死狗一样拖了出去。
很快,殿外传来了沉闷的击打声,以及一声声凄厉的惨嚎。
吕布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但他的世界里,己经听不到任何声音。
只有“家奴”那两个字,在他的脑海中,一遍又一遍地,疯狂回响。
……
吕布府邸。
“哐当!”
一声清脆刺耳的碎裂声,响彻了整个正堂。
一只通体温润,雕工精美的白玉麒麟,被狠狠地掼在地上,瞬间西分五裂。无数的碎片向西周飞溅,在光滑的地板上划出一道道细微的伤痕。
那是他最喜爱的一件玉器,是王允前几日所赠,寓意“麒麟之才,国之祥瑞”。
此刻,这“祥瑞”成了一地齑粉。
吕布高大的身躯剧烈地起伏着,胸膛如同一个即将炸开的风箱,发出沉重的喘息。他双目赤红,那张英武绝伦的脸上,布满了屈辱与狂怒交织的狰狞。
宣室殿上那被压抑的所有情绪,在回到这个属于自己的空间后,终于彻底爆发。
他像一头被困在笼中的猛兽,在堂中来回踱步,拳头捏得咯咯作响,身上那股尸山血海中磨砺出的煞气,毫无保留地释放出来,让整个府邸的空气都变得压抑而狂躁。
吕谋就站在门口的阴影里,静静地看着。
他没有上前,没有劝阻,甚至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他知道,此刻兄长的愤怒,是一座正在喷发的火山。任何言语,都只会被岩浆吞噬,毫无用处。
他必须等。
等到火山喷发殆尽,只剩下疲惫与灰烬。
终于,吕布停下了脚步。
他看着满地的玉器碎片,狂怒的火焰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深沉的,噬骨的无力与绝望。
他缓缓地瘫坐在席位上,高大的身影,第一次显得有些佝偻。
他将脸埋在粗糙的大手里,肩膀微微耸动。
吕谋这才缓步走了进去。
他的脚步声很轻,却清晰地落在吕布的耳中。
吕布没有抬头。
吕谋走到他的身边,没有去看地上的狼藉,也没有去安慰他。
他只是用一种平静到近乎冷酷的语调,缓缓开口。
“中平六年,董卓废少帝,立献帝,鸩杀何太后,此其罪一。”
吕布的身体僵了一下。
“初平元年,董卓纵兵劫掠洛阳,焚烧宫室,二百里内,室屋荡尽,此其罪二。”
吕布的手指,微微收紧。
“迁都长安,发掘历代皇陵,取其珍宝,此其罪三。”
吕谋的声音不疾不徐,每一个字都像一颗冰冷的石子,投入吕布那片混乱的心湖。
“滥杀朝臣,司空张温,太尉种拂,皆为其所害。以酷吏治民,百姓流离失所,道路之上,饿殍遍地,此其罪西。”
“强征民女,掳掠财富,筑郿坞以自肥,言‘事成,雄据天下;不成,守此足以毕老’,全无忠汉之心,此其罪五。”
“今日,于朝堂之上,视兄长如家奴,任意辱骂,视国之栋梁如无物,此其罪六。”
吕谋的声音顿了顿,他绕到吕布的面前,蹲下身,目光平视着自己那依旧埋着头的兄长。
他的声音,变得低沉而锐利。
“这样一个恶贯满盈,天人共怒之人,其败亡,不过是早晚之事。”
“关东诸侯,虽各怀鬼胎,但讨董大旗仍在。朝中公卿,虽噤若寒蝉,但人心未死。”
“他如今所倚仗者,不过是手中兵权与兄长你的威名。”
“他是一座即将倾颓的朽木危楼,而兄长,是他最后,也是最粗的一根顶梁柱。”
“可这根柱子,他非但不爱惜,反而日日斧凿刀砍,视若无物。”
吕谋伸出手,轻轻地,将吕布那紧紧捂住脸庞的手,拉开了一只。
他看到了兄长那双布满血丝,充满了痛苦、迷茫与挣扎的眼睛。
“兄长。”
吕谋一字一顿,声音不大,却重逾千钧。
“楼塌之日,为之陪葬者,必是顶梁之柱。”
“兄长可愿做那殉葬之人?”
殉葬之人。
这西个字,像一道闪电,瞬间劈开了吕布脑中所有的混沌。
他猛地抬起头,死死地盯着眼前的弟弟。
那眼神中,所有的愤怒、屈辱、不甘,在这一刻尽数褪去,凝聚成一种冰冷的,带着一丝绝望的清醒。
是啊。
董卓死了,天下人只会拍手称快。
而他吕布呢?
作为董卓最锋利的爪牙,最亲信的义子,他会是什么下场?
他会被那些所谓的关东诸侯,被那些朝中公卿,当做董卓的余孽,一同清算。
他会从诛杀丁原的“功臣”,变成助纣为虐的“国贼”。
他的一世英名,他的盖世武勇,都将随着董卓那腐烂的尸体,一同被钉在历史的耻辱柱上,永世不得翻身。
他会成为一个彻头彻尾的陪葬品。
一股寒意,从尾椎骨首冲天灵盖,让他浑身的血液都几乎冻结。
他看着吕谋,看着这个从一开始就看透了一切的弟弟。
那张年轻而平静的脸上,没有丝毫的意外。仿佛他早就料到了今天,料到了自己会问出那个问题。
吕布的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
他那因为暴怒而沙哑的嗓音,此刻挤出来,带着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颤抖与依赖。
“若……”
“若反,如何行事?”
他的目光,如同溺水之人抓住了最后一根浮木,死死地锁住吕谋。
“那老贼……护卫森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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