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寂
一种足以将骨髓冻结的死寂。
方才还喧嚣震天的营地，此刻安静得能听见篝火中木炭爆裂的轻微声响。
“噼啪。”
那声音，像是敲在每个人的心脏上。
数千名刚刚还在大口吃肉、大碗喝酒的并州士卒，动作全都僵住了。
有人举着酒碗，停在嘴边。
有人抓着烤肉，忘了送入口中。
他们脸上的醉意与狂欢，被一种名为“恐惧”的冰冷潮水，瞬间冲刷得一干二净。
李傕。
郭汜。
数万西凉大军。
这几个词组合在一起，就是一座沉重到无法呼吸的大山，狠狠压在所有人的心头。
那是董卓麾下最凶悍的两头饿狼。
那是追随董卓从西凉一路杀进洛阳，屠戮无数的百战悍卒。
他们，回来了。
带着复仇的烈焰。
吕布提着那名探马的衣领，手臂上的青筋，一根根坟起。
他胸膛剧烈地起伏着，那双赤红的眼眸里，翻涌着惊涛骇浪。
刚刚登顶的喜悦，被这突如其来的噩耗，砸得粉碎。
“再说一遍。”
吕布的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来，每一个字都带着金属摩擦的质感。
“有多少人？”
那探马的身体，在吕布的巨力下，筛糠般抖动。
“不……不清楚具体数目。”
“但……但漫山遍野，全是他们的旗帜！”
“沿途所有溃兵，都被他们收拢了！”
“号称……号称十万！”
十万！
这个数字，如同一柄重锤，砸碎了营地里最后一丝侥幸。
吕布麾下的并州军，满打满算，加上新收编的降卒，也不过万人。
十比一的差距。
而且对方，是同样以悍不畏死著称的西凉铁骑。
“砰！”
吕布将那探马扔在地上，转身一脚，将身边一个巨大的酒坛，踹得西分五裂。
琥珀色的酒液混杂着陶片，溅射得到处都是。
“李傕！郭汜！”
他仰天怒吼，声如困兽。
“欺我太甚！”
无人敢应。
胜利的果实，还没来得及品尝，就变成了致命的毒药。
高顺与张辽，早己冲下高台，来到吕布身边。
他们的脸色，同样凝重如铁。
张辽握紧了腰间的刀柄，手背上筋络毕现。
高顺那只完好的手臂，也下意识地按住了剑柄。
只有吕谋，依旧站在高台上。
他的目光，穿过下方一张张惶恐不安的脸，望向了长安城深邃的夜空。
他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
那双眼睛，深邃得如同寒潭，不起一丝波澜。
仿佛这足以颠覆一切的军情，早在他的预料之中。
……
未央宫，宣室殿。
这里，成了临时的议事大厅。
大殿内的熏香，似乎也压不住众人身上从营地带来的血腥气与酒气。
更压不住的，是那股弥漫在空气中的，名为“绝望”的气息。
吕布烦躁地在大殿中央来回踱步，沉重的脚步声，敲击着汉白玉的地面，也敲击着每个人的神经。
“哒。”
“哒。”
“哒。”
王允与他麾下的一众公卿，面色惨白地分列两侧。
他们这些刚刚品尝到权力滋味的文臣，在绝对的军事威胁面前，脆弱得同一张纸。
“温侯，温侯！”
王允终于忍不住了，他向前一步，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如今贼势浩大，我军兵少，万不可与之硬拼啊！”
“为今之计，当紧闭城门，固守待援！”
他仿佛抓到了一根救命稻草。
“我己派人，八百里加急，传讯关东诸侯！”
“袁绍、袁术、曹操等人，皆是汉室忠良，听闻国贼余孽犯上，定会起兵来救！”
“只要我们守住长安一月，不，半月！援军必至！”
王允的话，让周围的公卿们，眼中重新燃起了一丝希望。
“对对对，司徒大人所言极是！”
“固守待便，方为上策！”
“长安城高池深，粮草充足，守上一月不成问题！”
吕布猛地停下脚步，转过身，一双赤红的眼眸，死死地盯着王允。
那眼神，让王允后面的话，全都卡在了喉咙里。
“援军？”
吕布的嘴角，扯出一个极度讥讽的弧度。
“王司徒，你是真傻，还是在骗我？”
“关东那群鼠辈，巴不得我们跟西凉军拼个两败俱伤，他们好坐收渔利！”
“指望他们来救？”
“等到长安城破，我吕布的头，都被李傕当夜壶了，他们的援军，怕是还没走出自家州界！”
这番粗鄙却又无比真实的话，让殿内刚刚升起的一点希望，瞬间熄灭。
所有公卿，都低下了头，不敢再言语。
王允的脸，一阵红，一阵白。
他想反驳，却发现，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大殿，再次陷入了令人窒息的沉默。
就在这时。
一个清朗而沉稳的声音，打破了这片死寂。
“司徒大人的固守之策，确为下策。”
众人循声望去。
只见吕谋，从吕布身后，缓缓走出。
他依旧穿着那身寻常的武士服，身姿挺拔，面容平静。
在这满殿的惶恐与绝望之中，他的镇定，显得格外突出。在“人人书库”APP上可阅读《双吕横行，刘备他人麻了》无广告的最新更新章节，超一百万书籍全部免费阅读。renrenshuku.com人人书库的全拼.com即可访问APP官网
王允看到他，眉头一皱，眼中闪过一丝厌恶。
但他还是耐着性子问道。
“哦？那依奉略之见，又该如何？”
吕谋没有立刻回答。
他的目光，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
从吕布的暴躁，到高顺的凝重，再到王允的色厉内荏，以及那些公卿们的六神无主。
所有人的反应，尽收眼底。
他这才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的耳中。
“长安，不可守。”
“此城，看似坚固，实则人心己散。”
“城中百姓，久经董卓荼毒，对我等，名为拥戴，实则畏惧。一旦大军围城，必生内乱。”
“关东诸侯，豺狼也，不可信。”
他三言两语，便将王允那唯一的希望，剖析得体无完肤。
“坐守长安，是为等死。”
王允的脸色，彻底沉了下去。
“那依你之见，我们是该开城投降了？”
他的语气，充满了尖刻的讽刺。
“不。”
吕谋摇了摇头。
他走到大殿中央的巨幅地图前，伸出手指。
“我们，有三条路可以走。”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被吸引了过去。
“此为，上策。”
吕谋的手指，重重地点在了地图上一个险要的关隘。
“潼关。”
“兄长亲率陷阵营，星夜兼程，抢占潼关。此关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我与文远，则护送天子与百官，移驾洛阳。”
“以天子之名，发勤王诏书，号令天下诸侯，共击国贼！”
“届时，我军手握天子，外有雄关之险，内有大义名分，进可攻，退可守。李傕、郭汜之流，不过一群叛军，不日可破！”
此言一出，满殿皆惊。
挟天子，据雄关，号令天下！
好大的气魄！
吕布的眼中，瞬间爆发出骇人的精光。
这个计策，太对他的胃口了。
主动出击，将命运握在自己手中！
然而，王允的脸色，却在瞬间变得比死人还要难看。
“不可！”
他尖声叫道，声音都变了调。
“万万不可！”
“天子乃万金之躯，岂可轻动？长安乃帝都所在，岂可轻弃？”
“此乃动摇国本之举！奉略，你……你这是要效仿董贼，劫持陛下吗！”
最后的指控，己是声色俱厉。
吕谋看着他，眼神平静。
“国之根本，在人，不在城。人亡，则国灭。城失，尚可复得。”
他收回手指，移向地图的东方。
“此为，中策。”
“我等放弃长安，但不必去守潼关。而是护送天子与百官，带上武库所有精锐甲胄，府库所有钱粮，东出函谷关，前往陈留或颍川。”
“那里是中原腹地，人口稠密，物产丰饶。”
“我军有天子在手，又有精兵粮草，足以在彼处，另起炉灶，再建根基。”
“将这残破的关中，留给李傕、郭汜，让他们去跟西凉的韩遂、马腾狗咬狗。”
这个计策，虽然不如上策那般气魄宏大，却更加稳妥。
张辽与高顺，眼中都露出了思索与认同的神色。
这确实是一条生路。
“荒唐！”
王允气得浑身发抖，指着吕谋的鼻子。
“弃帝都，奔走如丧家之犬！将置陛下于何地？置我大汉朝廷颜面于何地？”
“吕谋，我看你分明是包藏祸心！”
他死死地盯着吕谋，生怕这个年轻人，真的说动了吕布，将他权力的根基——汉献帝，给带离长安。
吕谋没有理会他的咆哮。
他只是静静地看着自己的兄长。
因为他知道，这满殿公卿，真正能做决定的，只有一人。
他缓缓开口，说出了最后一条路。
“下策。”
他的声音，变得有些低沉，也有些冰冷。
“弃天子，弃百官，弃长安城中所有辎重。”
“只率我并州本部精锐，轻装简行，连夜突围。”
“向南，可入武关，进南阳。向东，可奔赴河内。”
“天下之大，总有我兄弟二人的容身之处。”
“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
这番话，说得斩钉截铁。
整个大殿，落针可闻。
上策，挟天子以令诸侯。
中策，携天子以图再起。
下策，弃天子以求自保。
三条路，清清楚楚，摆在了所有人的面前。
王允愣住了。
他没想到，对方竟然连“抛弃天子”这种大逆不道的选项，都敢当众说出来。
他张了张嘴，却发现，所有的指责，在对方这种赤裸裸的生存逻辑面前，都显得那么苍白无力。
大殿中的气氛，凝固到了极点。
吕布沉默着。
他那双赤红的眼眸，在王允那张涨成了猪肝色的脸上，与自己弟弟那张平静到冷酷的脸上，来回移动。
争吵，谩骂，指责，哀求。
这些声音，仿佛都离他远去。
他看到了王允眼中的自私与恐惧。
也看到了吕谋眼中的决断与担当。
最终，他迈开脚步，走到了吕谋的身边。
他没有再看王允一眼。
他的目光，越过地图，投向了大殿之外，那深沉的，代表着东方的夜色。
他沉声开口，声音沙哑，却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坚定。
“奉略。”
“若选下策，前路何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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