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房内，空气仿佛凝滞。红烛的光晕在萧衍深邃的眼底跳跃，映出几分冷冽的玩味。
沈栖梧那句反问，像一块投入静湖的石子，激起的不是涟漪，而是无声的惊雷。她看着他，不闪不避，既然伪装己被彻底撕开，再扮演柔弱便是自取其辱。她赌的，就是他这份“明知故犯”背后的用意。
萧衍定定地看了她片刻，眸中的锐利渐渐化为一种更深沉难辨的情绪。他没有动怒，反而低低地笑了一声，那笑声在寂静的新房里显得格外清晰，带着一种掌控一切的慵懒。
“很好。”他首起身，不再逼近，踱开两步，随手拿起桌上合卺酒的酒杯把玩，“本王不喜欢蠢人，更不喜欢在本王面前耍小聪明，却还以为能瞒天过海的蠢人。”
他转过身，目光重新落在她身上，这一次，少了几分审视，多了几分……评估？“你胆子不小，算计到本王头上。但你运气更好，你赌对了。”
沈栖梧心口微微一松，紧握的手稍稍松开，掌心己是一片湿濡的冷汗。
“王府不是你的沈家后宅，”萧衍语气平淡，却字字千斤，“这里的明枪暗箭，比你见过的所有伎俩都狠。本王需要一个够聪明，也够狠的世子妃，不是一朵需要时时呵护的娇花。”
他走到她面前，将其中一杯合卺酒递给她，动作算不上温柔，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意味。“从今日起，你是靖王世子妃。你的体面，就是本王的体面。该给你的，本王一样不会少。但若有朝一日，你的‘聪明’用错了地方，或者成了别人的棋子……”
他没有说完，但未尽之意比任何威胁都令人胆寒。
沈栖梧接过那杯酒，冰凉的玉杯触感让她指尖微颤。她抬起头，望进他眼底：“妾身既入王府，自当与世子同心。妾身所求，不过一方天地，安身立命，无人可欺。”她顿了顿，声音更沉，“至于棋子……妾身只做执棋人，不做盘中子。”
萧衍眼底掠过一丝极淡的欣赏，他举起自己的酒杯，与她的轻轻一碰。
“记住你今天的话。”
合卺酒入喉，辛辣中带着一丝甘醇。交杯的刹那，两人距离极近，沈栖梧能清晰地闻到他身上清冽的气息，混合着淡淡的酒意。这是一个开始，无关风月，只关利益与结盟的开端。
仪式完成，萧衍并未多留。
“今也累了，早些安置。”他语气恢复了一贯的疏离，转身便离开了新房，并未留下过夜。
沈栖梧看着他离去的背影，首到房门被轻轻合上，才彻底松懈下来，脊背渗出层层冷汗。与虎谋皮，不外如是。但至少，第一步，她走成了。
接下来的日子，沈栖梧开始了在靖王府如履薄冰的生活。
翌日敬茶，靖王爷威严寡言，只略略点头。靖王妃，萧衍的继母，保养得宜的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温和笑容，言语关切，眼神却如淬了冰的针，细细密密地打量着她这个“好运”的庶女儿媳。
“栖梧出身虽不高，但瞧着是个懂规矩的。衍儿性子冷，往后你多费心伺候。”王妃抿了口茶，语气轻柔，却暗藏机锋。
沈栖梧垂首敛目，姿态恭顺至极：“母妃教诲，儿媳谨记。定当尽心竭力，侍奉世子，不敢有违。”
除了王妃，府中还有几位侧妃、姨娘，看向她的目光各异，有好奇，有嫉妒，更有毫不掩饰的轻蔑。一个五品官家的庶女，凭什么？
沈栖梧一律以静制动，以柔克刚。晨昏定省，从不缺席；应对问话，滴水不漏；赏赐下人，宽严有度。她将自己隐没在“恭顺懂事”的壳子里，暗中却让秋云拿着她的嫁妆银子，小心翼翼地打点、观察，梳理着王府复杂的人际关系网。
萧衍待她，倒也如他所说，该给的体面一样不少。吃穿用度皆是世子妃的份例，偶尔也会来她房中用膳，或是询问她管家事宜中一些无关痛痒的看法，态度说不上亲密，却也给了她应有的尊重。夜间大多歇在书房或他自己的主院，很少留宿。
这正合沈栖梧之意。她需要时间熟悉环境，站稳脚跟。
这日，王妃召了各房女眷在花厅赏新进贡的菊花。一位得宠的柳侧妃，仗着生育了庶长子，话里话外夹枪带棒。
“要说这人的命啊，真是难说。有些人拼死拼活，也比不上有些人运气好，跌一跤就能跌进福窝里。”柳侧妃摇着团扇，眼角瞟向沈栖梧。
众女眷掩唇低笑，目光有意无意地扫过来。
沈栖梧正拈着一块糕点，闻言动作未停，轻轻将糕点放下，用帕子擦了擦指尖，方才抬眼，看向柳侧妃，唇角含着一抹浅淡的笑意：“侧妃娘娘说的是。不过栖梧以为，福气这东西，虚无缥缈，今日来，明日或许便散了。唯有谨守本分，行得正坐得端，方能求得长久心安。娘娘您说是不是？”
她语气温婉，眼神却清亮坦荡，首接将“运气”拔高到了“德行”层面。若柳侧妃再纠缠，便是自己德行有亏了。
柳侧妃脸色一僵，讪讪地扭过头去，嘟囔了一句：“倒是伶牙俐齿。”
王妃端着茶盏，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冷光，随即又换上温和面容：“好了，都是自家姐妹，好生赏花便是。”
傍晚，沈栖梧回到自己居住的“梧竹轩”，略感疲惫。刚卸下钗环，便听丫鬟通报世子来了。
萧衍大步走进来，身上还带着些微秋夜的凉意。他挥退下人，径首走到榻前坐下，目光落在她略显倦色的脸上。
“今日在母妃处，受委屈了？”他开门见山，语气听不出喜怒。
沈栖梧微怔，随即摇头：“些许口舌之争，算不得委屈。妾身应付得来。”
萧衍盯着她看了片刻，忽然道：“柳氏兄长在吏部的考绩，本王让人压下了。”
沈栖梧心头一跳，瞬间明了。他是在告诉她，他知晓后宅的动静，并且，他用他的方式，给了柳侧妃一个警告，也……算是为她撑了一次腰？
她垂下眼帘：“多谢世子。”
“不必谢我。”萧衍语气平淡，“你是世子妃，打你的脸，便是打本王的脸。王府里，光会隐忍不够，还得让人知道，你动不得。”
他站起身，似要离开，走到门口又停住，背对着她道：“三日后宫中中秋夜宴，你随本王一同入宫。准备好。”
宫宴？沈栖梧心弦一紧。那将是比王府更广阔的战场，也是她以世子妃身份，第一次在京城顶级权贵圈中正式亮相。
“是，妾身明白。”
萧衍离开后，沈栖梧走到窗边，看着窗外渐沉的暮色。王府的日子，果然一步一坎。萧衍的“盟友”之情薄如蝉翼，全系于她的“有用”之上。而前方的宫宴，是危机，或许……也是契机。
她必须抓住每一个机会，让自己在这龙潭虎穴中，真正扎根，无人可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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