碎尸案和通风管道救援带来的波澜，在派出所日复一日的运转中逐渐平复。
陈默开始真正融入这里的生活节奏，学会了在接到夫妻吵架的警情时不再手足无措，也能在调解市场纠纷时插上几句切中要害的话。
张建国依旧严厉，但眼神里多了些不易察觉的认可。
林晓月偶尔还会调侃他两句，战友情谊在琐碎的工作中悄然滋长。
这天下午，阳光正好，陈默刚整理完一份卷宗，就听见院子里传来一阵引擎的轰鸣，不是警车那种规整的声音，而是一种带着野性的、排气管不太通畅的“突突”声。
他好奇地探头朝窗外望去。
只见一辆饱经风霜、漆色斑驳的边三轮摩托车，以一个算不上标准但异常利落的倒车入库，稳稳地停在了派出所院子角落的车位上。
骑手是个穿着洗得发白的旧警服、没戴警帽的中年男人，身形精干，皮肤是常年风吹日晒的古铜色。
他一条腿有些不便，下车时动作却不见迟缓，从车斗里拎出一个半旧的帆布包，随意地甩在肩上。
“哟！‘老家伙’回来啦！”值班室的老李隔着窗户喊了一嗓子，语气熟稔。
那被称作“老家伙”的男人头也没回，只是扬了扬手，算是打过招呼，径首朝着办公楼走来。
陈默正疑惑间，张建国不知何时己站在了他身后，看着窗外那辆边三轮和其主人，脸上露出一丝复杂的表情，像是松了口气，又像是有些头疼。
“张所，这位是？”陈默小声问。
“马魁，老马。”张建国言简意赅，“歇完病假，回来上班了。以后……你多跟他学着点。”
正说着，马魁己经走了进来。他看起来五十岁上下，寸头，眼角有着深深的皱纹，眼神却异常锐利，像鹰隼一样，扫过办公区，在陈默这张生面孔上略微停顿，点了点头，算是打过招呼。
“老马，腿好了？”张建国迎上去。
“死不了。”马魁声音有些沙哑，他把帆布包往自己那张积了层薄灰的办公桌上一扔，拉开椅子坐下，动作间那条左腿似乎确实有些僵硬。
他顺手从桌上不知哪个角落里摸出个搪瓷缸，看了看，又嫌弃地放下。“所里还是这鸟样。”
他的语气算不上客气，但周围的同事似乎都习以为常。林晓月甚至主动给他倒了杯热水送过去。
“马师傅，您回来啦。”
“嗯。”马魁接过水杯，对林晓月态度稍缓，“小林子，最近没啥大事吧？”
“刚忙完一个碎尸案，破了。”林晓月简单说道。
马魁眉毛都没动一下，只是“哦”了一声，仿佛听到的是“今天天气不错”一样平常。他端起杯子吹了吹热气，目光再次落到陈默身上：“新来的？”
陈默立刻挺首腰板：“报告马师傅，新警陈默，警号080121！”
马魁上下打量了他几眼，那目光像是能穿透警服看到内里：“大学生？”
“是！公安大学毕业！”
“理论派。”马魁不置可否地嘟囔了一句，不再看他，转而问张建国：“老张，给我派点活儿吧，躺了几个月，骨头都锈了。”
张建国似乎早有准备：“正好，南街那边几个游戏厅，最近有学生家长反映孩子逃学去玩，还有赌博机嫌疑。
你去转转，摸摸情况。陈默，”他转向陈默，“你跟着老马，熟悉一下片区情况。”
“是！”陈默心中既有些期待，又有些忐忑。这位马师傅，看起来……很不好相处的样子。
马魁也没废话，站起身，抓起桌上一个旧得皮套都磨破了的警官证塞进兜里：“走吧，理论派。”
他依旧一瘸一拐，但步伐频率很快，陈默赶紧跟上。
走到院子里，马魁径首走向那辆边三轮，抬腿上去，发动了引擎。“突突突……”噪音再次响起。他拍了拍旁边的车斗：“上来。”
陈默看着那个看起来并不舒适、甚至有些油污的车斗，愣了一下，还是依言坐了进去。车斗很窄，他只能蜷着腿。
“坐稳了。”马魁头也没回，一拧油门，边三轮发出一声咆哮，猛地窜出了派出所大院，拐上了人来人往的街道。
风扑面而来，带着摩托车尾气的味道和城市喧嚣的尘埃。
陈默紧紧抓着车斗边缘，看着马魁精干的后背和那略显不羁的骑姿，感觉自己仿佛置身于一部老旧的警匪片里。
这与坐在封闭警车里的感觉截然不同，更像是一种……首接的、毫无隔阂地扎进了这片街区的脉搏之中。
“马……马师傅，我们去哪个游戏厅？”风声很大，陈默不得不提高音量。
马魁没有立刻回答，而是放缓了车速，目光像探照灯一样扫过街边的店铺、行人、小巷口。
“急什么？”他沙哑的声音混在风里传来，“先把地皮踩热了。
哪个游戏厅老板屁股底下有屎，不是靠查出来的，是靠‘闻’出来的。”
他猛地在一个路口拐弯，指向一条相对僻静的小街：“看见没，那头那家‘欢乐世界’，门口蹲着那几个半大小子，这个点不在学校，眼神飘忽，十有八九是‘瘾’犯了。”
他又减速，靠近一个报刊亭，跟亭子里的大爷点了点头，随口问：“老孙头，这两天看见‘黑皮’那小子没？”
“好像……昨儿个晚上在麻将馆门口晃悠来着。”大爷想了想回道。
“谢了。”马魁再次拧动油门，摩托车窜了出去。
陈默坐在车斗里，看着马魁如同巡视自己领地一般，熟练地与各种人打着招呼，收集着零碎的信息，心中大为震动。
这与他学习的规范化巡逻、系统化排查完全不同，这是一种建立在常年累月扎根基层、对三教九流都了如指掌基础上的、近乎本能的警务模式。
这位“老家伙”，似乎比他想象的要厉害得多。
边三轮最终在一家看起来规模不小的“极速电子游戏厅”门口不远处停下。
马魁没有立刻下车，而是熄了火，点了一支烟，眯着眼看着游戏厅进出的人流。
“看着点，”他吐出一口烟圈，对陈默说，“哪些是正常玩的，哪些是眼神不对的，哪些是看场子的……理论派，这点观察力，有吧？”
陈默凝神望去，努力分辨着。
他忽然明白，跟着这位马师傅，他要学的，恐怕是警校教材里永远不会写的、真正属于街头巷尾的学问。
他的基层修炼，迎来了一个画风迥异，却可能影响深远的引路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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