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极速电子游戏厅”的霓虹招牌在白天也闪烁着俗艳的光芒。
门口几个穿着校服、叼着烟的学生模样的少年，看到马魁的边三轮，眼神闪烁了一下，下意识地把烟藏到了身后。
马魁像是没看见，慢悠悠地抽完最后一口烟，把烟蒂精准地弹进几步外的垃圾桶。
他那条不方便的腿先着地，支撑住车身，然后利落地下来。
“跟着我，多看，少说。”他丢给陈默一句话，便一瘸一拐地朝游戏厅大门走去。
陈默赶紧跟上，心情有些复杂。这和他想象的正式检查完全不同。
游戏厅里光线昏暗，充斥着各种电子音效、硬币撞击声和玩家兴奋或懊恼的喊叫。
空气混浊，有烟味、汗味和塑料燃烧般的焦糊味。
马魁的出现，像一块石头投入粘稠的池塘，激起了一圈不易察觉的涟漪。
柜台后的老板是个胖乎乎的中年人，堆着笑迎上来：“马警官！您今天怎么有空过来？腿好利索了？”
“死不了。”马魁依旧是那副不咸不淡的语气，目光却像探照灯一样扫过整个大厅，“王胖子，生意不错啊。”
“混口饭吃，混口饭吃。”王老板搓着手，眼神有些游移，“我们这可都是正规机器，合法经营。”
马魁没接话，背着手，开始在游戏厅里慢悠悠地踱步。
他走过一排排炫目的格斗游戏、赛车游戏，对那些大呼小叫的玩家视若无睹。陈默紧跟在他身后，努力学着观察，却只觉得眼花缭乱，看不出什么门道。
突然，马魁在一个相对僻静的角落停下。
这里有几台看起来旧一些的老虎机，屏幕闪烁的方式与其他机器略有不同，旁边围着几个神色紧张、动作鬼祟的年轻人。
看到马魁，那几个人像受惊的兔子，瞬间散开，混入了旁边玩赛车的人群里。
王老板的额头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马魁伸出手，在那台老虎机的投币口摸了摸，又看了看机器侧面一道几乎看不见的磨损痕迹。
“王胖子，”他声音不高，却带着一股压力，“我记得上次来，就跟你说过，这东西，不该出现在这儿。”
“马警官，这……这真是以前留下的老机器，早就坏了，没用的……”王老板急忙辩解。
“坏了？”马魁嘴角扯出一丝没什么笑意的弧度，从兜里掏出几个游戏币——不知他什么时候准备的——当着王老板的面，塞进了投币口。
机器屏幕诡异地闪烁了几下，发出一阵异样的嗡鸣，积分榜上的数字开始疯狂跳动。
王胖子的脸瞬间白了。
“理论派，”马魁头也不回地对陈默说，“记下来。‘极速电子游戏厅’，涉嫌设置具有赌博功能的电子游戏设施。”
“是！”陈默立刻拿出本子记录，心跳有些加速。
他完全没看出那台机器有什么特别，马魁却像是能嗅到上面的赌博味道。
马魁没再多说，也没理会面如死灰的王老板，转身继续踱步。
他走到后门附近，看了看消防通道的标识，又用手摸了摸灭火器的检查记录卡。
“消防通道堆放杂物，灭火器过期一个月。”他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说给陈默听，“这些小事，往往能要人命。”
陈默赶紧又记下。这些细节，在警校的治安管理课程里都学过，但真正在实践中被如此精准地指出，感觉完全不同。
整个“检查”过程，马魁没有出示任何证件，没有大声呵斥，甚至没有多看那些可疑的赌客几眼，但他所到之处，就像一阵无形的冷风，让隐藏在角落的污秽无所遁形。
走出游戏厅，重新沐浴在阳光下，陈默长长舒了口气，里面的空气实在令人窒息。
“马师傅，您怎么一眼就看出那台机器有问题？”陈默忍不住问道，语气里带上了他自己都没察觉的敬佩。
马魁跨上边三轮，发动引擎，才淡淡地说：“看多了，自然就认识了。
赌博机的铜臭味，隔着十米我都能闻出来。”
他拧动油门，边三轮再次窜上马路。
“下一个地方？”陈默问。
“不去游戏厅了。”马魁目视前方，“带你去个地方，醒醒脑子。”
摩托车在巷弄里七拐八绕，最后在一个老旧社区的自行车棚旁停下。
马魁下车，走向棚子角落里一个用破木板和石棉瓦搭成的、勉强能算作窝棚的地方。
窝棚里，一个穿着破烂棉袄、头发花白打绺的老人正蜷缩在一堆废纸板上。旁边放着几个发馊的快餐盒，苍蝇嗡嗡地绕着飞。
“老倔头，”马魁喊了一声，从摩托车的储物箱里拿出一个塑料袋，里面装着几个还冒着热气的包子和一瓶水，“吃的。”
那老人抬起头，浑浊的眼睛看了马魁一眼，没说话，只是默默地接过袋子。
马魁也没多说，蹲下身，看了看老人露在破袜子外面的、红肿溃烂的脚踝，皱了皱眉：“让你去救助站，死都不去。”
老人依旧沉默，只是低头啃着包子。
马魁站起身，对陈默说：“记一下，联系社区和民政部门，核实这个‘老倔头’的身份，看能不能协调送医，或者强制送救助站。这么大年纪，死在外面都没人知道。”
陈默看着眼前这一幕，再看看马魁那依旧没什么表情的侧脸，心情复杂。
这位脾气古怪的老警察，对待赌博机时像冰冷的刀，对待这样一个流浪老人时，却又展现出一种近乎笨拙的关怀。
回所里的路上，陈默忍不住问：“马师傅，您认识他很久了？”
“嗯，”马魁看着前方的车流，“以前是个老电工，儿子出车祸没了，老伴也走了，人就垮了，房子卖了，就成这样了。
倔得很，谁帮他跟谁急，就还能听我两句。”
他说得轻描淡写，陈默却听出了背后漫长岁月里的无奈与坚持。
这一天，没有追凶的紧张刺激，没有救援的惊心动魄。
陈默跟着马魁，查了游戏厅，看了流浪汉，还顺带调解了一场因为晾衣杆掉落引发的邻里争吵。
回到派出所，陈默感觉比参与碎尸案侦查还要疲惫，这是一种信息过载、认知被不断刷新的疲惫。
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认识到，基层警务的广阔与复杂，远超出他的想象。
而马魁，这个看似粗粝不羁的“老家伙”，就像一本行走的、关于这片街区的活字典，每一页都写满了书本上学不到的、带着烟火与尘埃的学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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