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铭雷的手指还搭在布包上，罐子底的银币随着呼吸轻轻贴着掌心。他没动，石凳晒得发烫，像是把人钉在了原地。集市的人声像退潮后的滩涂，留下些零星脚印和碎纸片，但那股被盯上的劲儿还在，像鞋里进了沙子，走哪儿都硌得慌。
树影挪了半寸，一道人影踩进来。
来人穿灰蓝工装裤，裤脚卷到小腿肚，脚上一双黑皮鞋擦得锃亮，鞋尖朝前，一步不差地停在石凳两步外。他没笑，也没开口，只把手里的草帽摘了，往旁边石头上一放，动作利落得像在码货。
“你就是做‘凝神露’的？”声音不高，也不低，刚好能盖过远处卖糖葫芦的吆喝。
陈铭雷抬眼，没应，也没让座。
“我姓赵，跑药材杂货中转的。”那人站着，手插进裤兜，“清水镇、柳河集、南坪铺，三镇十八村的货我都经手过。见过偏方，没见过你这路子的——壳子带青光，药液浮星斑，这不是凡品。”
陈铭雷眼皮都没眨：“你说是，那就是。”
赵姓商人咧了下嘴，没接话茬，反而蹲下来，平视陈铭雷的眼睛。“昨天九瓶，两时辰清空。今天连果壳都有人捡去研究。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明天得涨价。”陈铭雷终于开口，语气平淡得像在说天气。
赵商人愣了半秒，随即笑出声：“有意思。不过你搞反了——现在不是涨价的时候，是铺量的时候。我能让你这玩意儿三个月内，摆进三镇每家药铺的柜台。”
“然后呢？”陈铭雷手指在布包上敲了一下，“被人抄了方子，换个名字接着卖？”
“那得看你怎么合作。”赵商人站起身，拍了拍膝盖，“我可以签契，保技术不外泄，利润分成按规矩来。你要的无非是安全和收益，我都能给。”
陈铭雷低头，看着自己搭在布包上的手，忽然道：“你说能做多大？”
这话问得突兀，赵商人却眼睛一亮——有戏。
“第一批，我包销一百瓶。”他语速加快，“渠道我铺好，宣传我来做，你只管供货。回头销量上来，翻倍都不是问题。”
陈铭雷轻笑一声，摇头：“现在一天七瓶都难出。”
赵商人眉头微皱：“产量卡在哪？材料？时间？还是……炼制讲究时辰？”
陈铭雷没答，反而慢悠悠说了句：“我这东西，靠的是时辰和天光。”
赵商人眼神一闪，像是被戳中了什么。他沉默两秒，改口道：“那咱们不谈百瓶。先试个小批量，五十瓶起步，你看如何？”
“十瓶。”陈铭雷竖起一根手指，“三批，一共三十瓶。你卖得好，我自然加量。卖不动，大家省事。”
赵商人嘴角抽了抽：“十瓶？还不够塞牙缝的。”
“那正好。”陈铭雷淡淡道，“省得你撑着。”
空气僵了一瞬。赵商人盯着他看了几秒，忽然笑了：“行，十瓶就十瓶。不过分成怎么算？五五太薄，西六你吃亏，不如七三分——你七，我三。”
陈铭雷没动。
“你信不过我？”赵商人摊手，“我可以先付定金，签口头约，绝不逼你立字据。”
“约可以不立。”陈铭雷终于抬头，“但分成，得倒过来。”
赵商人笑容一滞：“你……让我三？”
“对。”陈铭雷点头，“你拿三成，我拿七。”
赵商人愣住，像是听错了。他干这行十几年，谈分成都是压价压到对方喘不过气，头一回有人主动让利，还是让给他这个“外人”。
“你不怕我拿了钱跑路？”他试探道。
“怕。”陈铭雷说得坦然，“但我更怕找了个只会吹牛的中间商，十瓶出去，一瓶没卖，回头怪我东西不行。”
赵商人眯起眼：“所以你是拿分成当筛子？”
“聪明人说话就是省力。”陈铭雷指尖轻点布包，“你要是真有本事，三成也赚得比别人多。要是没本事，给你七成也是白搭。”
赵商人沉默片刻，忽然伸出手：“成交。三日内，我带定金和渠道明细再来。第一批十瓶，我要现货验货。”
陈铭雷没伸手，也没拒绝，只是从布包里取出一个赤髓果壳做的小瓶，放在石凳边缘。瓶身琥珀色液体微微晃动，底部隐约有星斑浮动。
“拿去。”他说，“试用装，不收钱。但记住——这药是活的，人也得跟着变。别拿它当普通膏药使。”
赵商人接过瓶子，仔细看了看，又闻了闻，收进内袋。他没再啰嗦，转身就走，步伐沉稳，鞋跟敲在石板上，一声不乱。
陈铭雷没动，依旧坐在石凳上，手重新搭回布包。阳光斜照，把他的影子拉得老长，一首延伸到集市入口的土路上。
远处，几个村民正围在送信老叔身边，叽叽喳喳讨论着“凝神露”什么时候上架。王婶手里捏着张纸条，说是记下了预约名单。卖豆腐的老张抱着女儿站在边上，一脸犹豫，像是在纠结要不要也凑个热闹。
陈铭雷看着，没出声。
他知道，刚才那番话，看似让利，实则设局。三七分成听着吃亏，可十瓶限量本就难求，赵商人若真有能耐，三成也能挣出花来；若是个虚架子，连十瓶都推不出去，自然会被筛掉。
他更知道，这世上最不缺的就是“能人”。一个个拍胸脯说能打通三镇十八村，结果连本村集市都混不熟。他不需要代言人，只需要一个能证明自己价值的“测试员”。
风从村口吹来，带着点柴火味和红薯香。陈铭雷的手指在罐子上轻轻一弹，银币碰撞，发出清脆的一声响。
这时，布包里的第九瓶突然震了一下。
他没打开看，也没挪位置，只是把搭在上面的手收回来，缓缓握成了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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