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声乌铳的轰鸣,如同投入沸腾油锅的冰块,瞬间在寨墙上下的厮杀中炸开一片诡异的寂静。那架云梯上清空的一截,以及跌落士兵身上狰狞的血洞,让疯狂攀爬的清兵动作不由自主地一滞。恐惧,对未知武器的恐惧,短暂地压过了赏银和军令的驱使。
“妖……妖法?!”有清兵失声惊呼。
“是火铳!南蛮子的火铳!”有见识的老兵嘶喊,声音却带着颤抖,这和他们认知中粗笨不堪、准头全无的明军火器完全不同!
这宝贵的喘息之机,被王锐和老兵们死死抓住。
“砸!给老子往死里砸!”王锐独眼赤红,亲自抱起一块棱角尖锐的擂石,怒吼着砸向下方另一架云梯上冒头的敌兵,将其连人带梯砸得向后仰倒,引起一片混乱。
守军士气为之一振,滚木擂石如同雨点般落下,暂时将缺口处的攻势压制了下去。
然而,寨门处的危机并未解除。
“轰——!咔嚓!”
伴随着又一声沉闷的撞击和令人牙酸的木材断裂声,厚重的寨门中央,赫然被撞开了一个巨大的窟窿!一根狰狞的撞木尖端,透过窟窿伸了进来,后面是清兵疯狂而狰狞的面孔!
“门破了!门破了!”门后的清军发出狂喜的嚎叫,更加卖力地撞击,试图扩大缺口。
“顶住!用所有东西堵住!”负责守卫寨门的军官声嘶力竭地吼叫,幸存的守军拼命将备用的门板、石块、甚至阵亡同伴的尸体堆向窟窿,但在那持续不断的巨力撞击下,这一切都显得摇摇欲坠。
李涛从缺口处抽身,几个箭步冲到寨门内侧的防御工事后。透过那个越来越大的窟窿,他能清晰地看到外面清兵扭曲兴奋的脸。
“王锐!”李涛厉声喝道,“带你的人,准备!门破之后,把他们压出去!”
“早就等着呢!”王锐舔了舔干裂的嘴唇,独眼中闪烁着近乎疯狂的兴奋,他将腰刀换到那只完好的右手,左手虽然吊着,却依旧死死攥着一面从清军尸体上扒下来的圆盾。“能动的!跟老子上!让鞑子看看,什么叫阎王殿!”
他身后,二三十名最凶悍的老兵和经过野狼峪血战洗礼的战兵,齐声发出低沉的咆哮,握紧了刀枪,身体前倾,如同蓄势待发的狼群。
李涛又看向刚刚完成射击,正在手忙脚乱重新装填的陈石头火器队。“石头!带你的人,上寨墙两侧!不用瞄准,等我的命令,往门口人多的地方,齐射一轮!”
“是!”陈石头脸上还带着硝烟和紧张,但眼神己然坚定,立刻带人向寨墙两侧跑去,寻找最佳射击位置。
就在这时——
“轰隆——!!!”
伴随着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和漫天飞溅的木屑,整个寨门连同后面堆砌的杂物,被一股无可抗拒的巨力彻底撞开、撞碎!破碎的木块和石块向内飞射,几个躲闪不及的守军当场被砸倒在地!
“杀进去!!”窟窿外,是无数清兵如同决堤洪水般涌来的身影和震天的喊杀声!
“破虏营!杀——!!!”
几乎在寨门洞开的同一瞬间,王锐发出了野兽般的咆哮,第一个逆着人流,顶着盾牌,如同失控的战车般狠狠撞入了冲进来的清兵人潮之中!
砰!
盾牌与肉体猛烈碰撞的声音响起,当先两名清兵被他硬生生撞得吐血倒飞!他右手腰刀随即划出一道凄冷的弧线,将侧面一名试图偷袭的敌兵开膛破肚!
“跟王哨长冲啊!!”
他身后的悍卒们红着眼睛,如同楔子般紧随其后,狠狠钉入了涌入的清军队列!刀光闪烁,血浪翻涌!狭窄的寨门通道,瞬间变成了一个高速运转的死亡磨盘!每一寸空间都在进行着最原始、最残酷的搏杀!怒吼声、兵刃碰撞声、利刃入肉声、垂死惨叫声混杂在一起,形成一股令人头皮发麻的死亡交响!
涌入的清兵被这迎头痛击打懵了,他们没想到门后不是溃逃的羔羊,而是一群更加凶残的恶狼!前排的士兵瞬间被砍翻,尸体堆积,反而阻碍了后面同伴的涌入。
但清军人数占据绝对优势!后面的士兵踩着同伴的尸体,依旧疯狂地向内挤压!
“顶住!顶住!”王锐浑身浴血,不知是敌人的还是自己的,独眼在血污中如同鬼火般燃烧,嘶哑的吼声在混战中几乎被淹没。他身边的弟兄一个接一个倒下,但缺口被他们用血肉之躯死死堵住,寸步不退!
就在这僵持不下、守军防线即将被绝对兵力压垮的千钧一发之际!
寨墙两侧,传来了陈石头嘶哑到破音的怒吼:“放——!”
砰!砰!砰……!
十支乌铳几乎在同一时间发出怒吼!大量的硝烟弥漫开来,遮蔽了寨墙两侧。这一次是真正的齐射,没有精确瞄准,只有覆盖性的打击!
灼热的铅弹如同死神的镰刀,呈扇形泼洒向寨门口挤作一团的清军人群!
“啊!”
“我的腿!”
“火铳!好多火铳!”
惨叫声瞬间达到了顶点!挤在门口的清兵如同被割倒的麦子,瞬间倒下了一片!铅弹在密集人群中造成了恐怖的杀伤效果,残肢断臂横飞,鲜血如同泼墨般染红了地面。这第二轮、而且规模更大的火铳齐射,彻底击溃了门口清军的心理防线!
未知的恐惧,加上眼前血腥的屠杀,让后续的清兵肝胆俱裂,冲锋的势头戛然而止,甚至开始惊恐地向后倒退、推搡!
“就是现在!把他们推出去!!”李涛敏锐地抓住了这稍纵即逝的战机,发出了雷霆般的怒吼!
“杀——!!!”
王锐和残余的守军爆发出最后的力气,如同回光返照的猛虎,挥舞着卷刃的刀枪,向着混乱倒退的清军发起了反冲锋!他们踏着敌人的尸体,将惊恐的敌兵一步步逼向门外!
寨门外,指挥作战的鄂硕看到门口部队竟然被反向推了出来,而且死伤惨重,尤其是那接连两次诡异的火铳齐射,让他又惊又怒。
“不许退!谁敢退,斩!弓手!瞄准门口,覆盖射击!”他试图稳住阵脚,甚至不惜连同自己人一起射杀。
但溃退一旦开始,就很难阻止。门口的混乱如同瘟疫般向后方蔓延。
与此同时,李涛己经冲到了寨墙破损的缺口处,这里因为门口的压力骤减,攀爬的清军也失去了支援和斗志。
“张愣子!带你的人,肃清墙上残敌!其他人,跟我把云梯推下去!”
守军士气大振,齐心协力,用长矛叉,用刀砍,用石头砸,将架在墙上的几架云梯奋力推倒!云梯上的清兵惨叫着跌落下去。
战场上,攻守之势,在经历了最残酷的交换和这决定性的一搏后,发生了微妙的逆转。
鄂硕看着前方混乱的部队,看着寨墙上重新稳固的防线,看着那依旧在弥漫的、带着硫磺味的硝烟,脸色铁青。他知道,今天这寨子,是啃不下来了。再强攻下去,只会徒增伤亡,甚至可能引发更大的溃败。
“鸣金!收兵!”他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了这几个字,充满了不甘和暴怒。
清脆的锣声在清军后阵响起。
如同潮水般涌来的清军,又如潮水般退了下去,只留下寨墙上下、尤其是寨门口那片区域,堆积如山的尸体和汇集成溪流的鲜血,以及空气中浓烈到令人作呕的血腥与硝烟混合的气味。
黑云寨,守住了。
寨墙上,残存的守军看着退去的敌人,几乎虚脱地瘫倒在地,剧烈地喘息着,很多人抱着武器,望着身边同伴的尸体,无声地流下眼泪,或者发出劫后余生的、压抑的呜咽。
王锐用卷刃的腰刀拄着地,浑身如同血洗,左臂的伤口再次崩裂,鲜血浸透了布条,但他依旧站着,独眼望着退却的敌军,咧开嘴,想笑,却牵动了脸上的伤口,疼得他倒吸一口凉气。
李涛站在破碎的寨门旁,脚下是粘稠的血浆和碎裂的肢体。他环视西周,寨墙多处破损,寨门彻底毁坏,守军伤亡过半,物资消耗巨大。
他赢了这一阵,但黑云寨,也付出了惨重的代价。
他抬起头,望向鄂硕退兵的方向,目光深沉。
他知道,这绝不是结束。鄂硕的退却,只是为了下一次更凶狠的扑咬。
而黑云寨,需要在这短暂喘息的时间里,舔舐伤口,变得比之前更加坚硬,更加致命。
幸存的,不再是新丁,甚至不只是战兵。
他们是真正从尸山血海里爬出来的,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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