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帘洞内,时间仿佛被瀑布的轰鸣拉长,又仿佛在求生欲的驱使下飞速流逝。赵婉儿将带回来的草药仔细捣碎、煎煮,那株开着紫色小花的退烧药被优先用在了张愣子身上。或许是命不该绝,或许是草药真的起了作用,后半夜,张愣子持续不退的高热竟然奇迹般地开始消退,虽然人依旧虚弱昏迷,但呼吸平稳了许多。这微小的好转,如同一缕春风,悄然吹散了洞内部分凝滞的绝望。
其他伤员也用上了新采的草药,伤口感染的情况得到初步控制。那点有限的希望,支撑着所有人。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李涛便不顾赵婉儿的劝阻,执意要亲自去查看那处废弃的炭窑和可能的铁矿。他的脸色依旧苍白,肩头的伤处隐隐作痛,但眼神却锐利如初。王锐也挣扎着要同去,被李涛强行按了回去。
“守住这里,就是大功一件。”李涛只留下这句话,便带着陈石头和另外五名状态最好的老兵,再次穿过瀑布。
根据两名老兵描述的路线,他们小心翼翼地在山林中穿行,避开可能的巡逻路线,一个多时辰后,终于找到了那个隐藏在密林深处山坳里的废弃炭窑。
窑口半塌,被枯藤和落叶掩盖,若非刻意寻找,极难发现。扒开障碍,一股陈年烟火和金属锈蚀混合的气味扑面而来。窑内空间不大,深处堆放着一些尚未完全燃尽的、质量粗劣的木炭,旁边散落着一些黑褐色的、带着明显金属光泽的碎石块和少量烧结在一起的铁渣。
陈石头捡起一块沉甸甸的、边缘锐利的褐色石头,用手指捻了捻上面的碎屑,又用随身的短刀用力刮了刮,露出里面暗银色的质地,激动地声音发颤:“李头儿!是……是铁矿石!品位好像还不低!”
李涛接过石块,掂了掂分量,仔细观察。确实是铁矿。虽然储量不明,开采和冶炼更是难题,但这无疑是一个至关重要的发现!有了铁,就意味着可以修复破损的武器,可以打造新的箭簇、枪头,甚至……可以尝试改进那几支几乎报废的乌铳!
“把能带的木炭和这些铁渣、矿石样本都带上。仔细检查周围,看看有没有其他发现,比如……工具。”李涛压下心中的激动,冷静下令。
几人立刻动手,用随身携带的布袋,尽可能多地收集木炭和矿石样本。幸运的是,在炭窑角落一个被泥土半掩的坑里,他们发现了几件锈迹斑斑但基本完好的工具——一把豁了口的铁镐,一柄卷了刃的铁锤,甚至还有一个残破的、用来鼓风的皮囊风箱!
这些发现,意义甚至超过了铁矿本身!它们意味着,这里曾经有过一个具备初步冶炼能力的小型作坊!
“老天爷……这是给咱送家当来了!”一个老兵抚摸着那冰冷的铁镐,声音哽咽。
返回水帘洞的路上,众人的脚步都轻快了几分。虽然背负着沉重的木炭和矿石,但希望,给了他们新的力量。
洞内,当李涛他们将收获展现在众人面前时,引起的轰动远超想象。王锐独眼放光,几乎要从担架上蹦起来。连昏睡的张愣子都仿佛有所感应,眼皮动了动。
“铁……真的有铁!”王锐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嘶哑,“老子……老子还能打铁!”
他年轻时曾在军中铁匠铺帮过工,懂得一些粗浅的锻造手艺。
希望,化为了具体的行动蓝图。
李涛立刻重新分配人手。身体恢复最好的,继续由陈石头带领,负责警戒和外出寻找食物、草药,重点是寻找更多可用的资源,比如能够用于烧制木炭的特定木材,以及可能存在的黏土(用于制作简易坩埚或修补炉窑)。
王锐虽然无法亲自动手,但他成了临时的“技术顾问”,指挥着几个手脚还算灵便的轻伤员和妇人,开始利用水帘洞内相对干燥、通风的一角,清理场地,准备尝试进行最原始的冶炼准备。他们用找到的铁锤和石头,小心地敲碎较大的矿石,收集更细腻的铁砂。那个残破的皮囊风箱被仔细清理,虽然漏气严重,但勉强还能用。
李涛则集中精力处理另一件迫在眉睫的事情——防御。水帘洞入口天然险要,但并非万无一失。他指挥人将收集来的韧性藤蔓编织成网,悬挂在洞口石径上方的岩壁,网上绑满削尖的硬木刺,做成简易的“钉板”。又在石径几个关键转折处,设置了利用绳索和重物的落石陷阱。他甚至设计了一个巧妙的机关,利用瀑布的水流,带动一个绑着空罐子的木轮,一旦有外人闯入触动机关,空罐子就会敲击岩壁,发出异响报警。
整个水帘洞,如同一个苏醒的蚁巢,虽然依旧伤痕累累,资源匮乏,但每个人都找到了自己的位置,为了生存和那遥不可及的复仇希望,拼命地燃烧着自己。
几天后,外出侦查的陈石头带回一个令人不安的消息。清军似乎并未因鄂硕之死而放弃搜剿,反而加大了力度。他们在更远的山口设立了关卡,盘查过往行人,并且有数支装备精良的骑兵队在周边区域反复巡弋,像是在寻找什么,又像是在封锁这片山区。
压力,再次如同阴云般笼罩下来。
“他们在找我们,也在防着我们。”李涛看着洞外,目光深邃,“新来的清军指挥官,比鄂硕更谨慎,也更难对付。”
“怕他个鸟!”王锐躺在干草上,挥舞着那只完好的手臂,“等老子把刀打好,第一个去剁了他的狗头!”
他的豪言壮语引来一阵低笑,但笑声中却带着一丝苦涩。现实是,他们的“铁匠铺”进展缓慢。没有合适的炉窑,没有足够的燃料,没有经验丰富的工匠,仅凭王锐模糊的记忆和几件破烂工具,想要炼出可用的铁水,难如登天。
第一次尝试冶炼,在一片混乱和浓烟中失败告终。收集的铁砂大部分被烧成了废渣,只有极少部分凝结成不规则、充满杂质的海绵铁,根本无法用于锻造。
失望的情绪,开始悄悄蔓延。
就在众人一筹莫展之际,一个意外的人物带来了转机。
是赵婉儿。她在照料伤员、整理物资之余,竟然凭着儿时模糊的记忆和惊人的耐心,用找到的黏土,反复试验,成功捏制出了几个虽然粗糙但结构相对完整的小坩埚和一块用于垫衬炉膛的耐火泥砖!
“我……我爹以前喜欢摆弄这些……”面对众人惊讶的目光,赵婉儿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头,“我不知道行不行……”
李涛看着她手中那不起眼的土黄色坩埚,眼中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光彩。
“行!一定行!”
希望,总是在最意想不到的地方,再次点燃。
有了相对耐火的容器,冶炼工作得以继续。王锐根据失败的经验,调整了木炭和矿石的比例,改进了鼓风的方式。李涛也凭借有限的物理化学知识,提出了增加石灰石(他们在外出时偶然发现)作为助熔剂,以去除杂质。
第二次尝试,在所有人的屏息凝神中开始。
炉火在改良的小型地炉中燃起,王锐指挥着人小心翼翼地加入碎矿石、木炭和碾碎的石灰石。残破的风箱被两个人奋力拉动,发出“呼哧呼哧”的声响,将空气送入炉膛,火焰由红转黄,再由黄转白,温度明显提升!
时间一点点过去,汗水浸透了每一个操作者的衣衫。空气中弥漫着焦糊和金属加热后的特殊气味。
突然,负责观察炉内情况的王锐发出一声压抑的低吼:“化了!好像……化了!”
众人精神一振!李涛凑近些,透过灼热的空气,隐约看到坩埚底部,那些顽固的矿石碎片正在慢慢融化,汇聚成一滩暗红色的、粘稠的液体!
成功了!尽管这铁水质地依旧粗劣,蕴含大量杂质,但这是从无到有的质变!
“快!出铁!”王锐声音颤抖地指挥。
用临时制作的粘土长柄勺,他们将那一点点宝贵的、滚烫而粗糙的铁水,小心地浇注进事先用湿沙制作好的简陋模具里——那是一个刀条的形状。
嗤——!
冷水浇在炽热的模具上,蒸腾起大片白雾。
当模具被小心地敲开,露出里面那根黑乎乎、布满气孔和杂质、但确确实实是一根铁条的东西时,整个水帘洞陷入了短暂的寂静。
随即,不知道是谁先发出了一声哽咽,然后是压抑的、如同野兽般的低吼,最后化作了劫后余生般的、带着泪水的狂喜!
王锐用那只完好的手,死死攥着那根尚有余温的、丑陋不堪的铁条,独眼里泪水纵横。
“有了……他娘的……终于有了……”
李涛看着那根粗糙的铁条,看着周围激动不己的众人,肩头的伤痛似乎都减轻了许多。
这一步,迈得无比艰难,但终究是迈出去了。
铁与火,在这隐秘的水帘洞中,再次重燃。
它锻造出的,不仅仅是一根粗糙的铁条。
更是黑云寨——不,是破虏营,那不灭的魂,与指向未来的、染血的锋芒。
清军的封锁依旧严密,前方的道路依旧布满荆棘。
但手中握住了铁,心中便燃起了永不屈服的火焰。
这火焰,将照亮他们接下来,更加残酷也更加壮烈的征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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