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台宫的玉阶被晨露打湿,嬴政抱着傅竹妡踏上去时,鞋履碾过阶上的青苔,留下串串带着血印的脚印。太医令跪在丹墀下,看着陛下怀里那抹摇摇欲坠的浅绿,手抖得几乎捧不住药箱。
“愣着干什么?”嬴政的声音哑得像被砂纸磨过,怀里的人忽然咳嗽起来,血沫从唇角溢出,染红了他胸前的龙纹,“快治!”
医官们慌忙上前,想接过傅竹妡,却被嬴政侧身躲开。他亲自将她放在铺着白狐裘的软榻上,指尖抚过她冷汗涔涔的额头,声音放得极轻:“别怕,到宫里了,安全了。”
傅竹妡眼皮颤了颤,没睁开,只是下意识攥紧了他的衣袖,像抓住最后一根浮木。那支“透骨钉”带的倒钩划破了肩胛的筋骨,血虽然暂时止住,脸色却白得像宣纸上晕开的墨,连唇瓣都失了血色。
太医令小心翼翼地解开缠在她肩上的布条,倒吸一口凉气——伤口周围的皮肉己经泛出青黑色,显然箭上的毒没清干净。“陛下,这毒……是‘牵机’,需用天山雪莲做引,可库房里的存货上月刚给三公主用了……”
嬴政猛地转头,眼中血丝暴起:“去取!就算翻遍咸阳城,也要给朕找来!”
蒙毅领命刚要走,却被傅竹妡微弱的声音拦住。她终于睁开眼,视线模糊地扫过嬴政紧绷的下颌,气若游丝:“别……费神……”
“闭嘴!”嬴政按住她乱晃的手,掌心的温度烫得她瑟缩了一下,“太医说能治,就能治。你要是敢闭眼,朕……”他话没说完,喉结剧烈滚动,把后面的狠话咽了回去。
殿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内侍捧着个锦盒奔进来,膝盖在地上磕出闷响:“陛下!西域都护府加急送来的雪莲!刚到城门!”
太医令连忙接过锦盒,打开时,一朵半开的雪莲躺在冰玉盘中,花瓣上还沾着冰晶。他不敢耽搁,立刻让人取来银锅熬药,又拿出银针,小心翼翼地刺入傅竹妡肩胛周围的穴位,试图延缓毒性蔓延。
嬴政坐在榻边,寸步不离。阳光透过雕花窗棂,在傅竹妡脸上投下细碎的光斑,她的呼吸越来越浅,攥着他衣袖的手指渐渐松了。他忽然想起在临淄城外,她蹲在田埂上摘狗尾巴草,说要编个指环给他,那时她的指尖沾着草汁,笑起来眼睛弯成月牙。
“竹妡,”他握住她微凉的手,贴在自己脸颊上,“还记得你说要在阿房宫的顶楼种满茉莉吗?朕让人把花苗都备好了,就等你好起来去栽。”
她睫毛颤了颤,像是想说什么,最终只化作一声极轻的叹息。
熬药的银锅在殿角咕嘟作响,雪莲的清苦香气漫开来,混着浓重的药味,倒也不算难闻。太医令熬好药,用银勺舀起,吹凉了递过来:“陛下,需得让夫人喝下……”
嬴政接过银勺,舀了半勺药汁,送到傅竹妡唇边。她牙关紧咬,怎么也喂不进去。他心一横,含了一口药汁,低头轻轻渡到她嘴里。药汁很苦,可傅竹妡似乎被这温热的触感惊动,喉结微动,竟咽了下去。
如此反复,小半碗药总算喂完。嬴政松开她时,自己的唇瓣都染了药色,他浑然不觉,只盯着太医令:“怎么样?”
“脉象……好像稳了些。”太医令擦着汗,不敢打包票,“但还得看今晚,若是能熬过今夜……”
夜色渐浓,章台宫的烛火亮如白昼。嬴政始终守在软榻边,傅竹妡肩上的布条换了一次又一次,每次解开,都能看见那片青黑又蔓延了些许。他让内侍取来自己的龙涎香,点燃了放在榻边,那香气醇厚,本是用来安神的,此刻却驱不散他心头的慌。
中途傅竹妡醒过一次,视线好不容易聚焦在他脸上,忽然笑了,声音轻得像叹息:“陛下……龙袍……脏了……”
他胸前的龙纹被血浸得发暗,确实狼狈。嬴政却笑了,用指腹擦去她唇角的药渍:“脏了再做一件便是,你要是不好,做一百件也没用。”
她没再接话,又昏了过去。
后半夜,殿外忽然起了风,吹得窗棂吱呀作响。嬴政猛地睁眼,见傅竹妡的手指在动,像是在抓什么。他连忙握住她的手,才发现她在发抖,额头沁出冷汗,嘴里喃喃着:“冷……”
他当即解下自己的龙袍,裹在她身上,又让内侍多添了几盆炭火。龙袍上的金线在烛火下闪着光,裹住她纤细的身子,像一只巨大的蝶蛹,要护住里面脆弱的生命。
天光微亮时,太医令诊脉后,终于松了口气:“陛下!脉象稳了!青黑退了些!”
嬴政猛地站起身,腿麻得差点摔倒,扶住榻沿才站稳。他低头看傅竹妡,她的脸色虽依旧苍白,却不再是那种死气沉沉的灰,唇角甚至带着一丝浅浅的笑意,像是做了好梦。
他伸手,轻轻碰了碰她的脸颊,温的。
悬了两日的心脏终于落回原位,他才觉出后背的衣袍早己被冷汗浸透,黏在身上难受得紧。可他没动,就那么守着,看晨光一点点爬上她的睫毛,看她呼吸渐渐平稳,看榻边那盆雪莲的花瓣缓缓舒展——像是在跟着她一起,从濒死的边缘,慢慢活过来。
蒙毅在外轻叩殿门:“陛下,早朝的时辰到了……”
“不去了。”嬴政的声音还有些哑,却带着前所未有的笃定,“告诉群臣,朕在章台宫侍疾,有急事……等她醒了再说。”
殿外的风停了,阳光穿过云层,恰好落在傅竹妡肩上的布条上。那抹刺目的红渐渐淡去,被晨光染成温暖的橘色。嬴政拿起她搁在榻边的手,贴在自己脸颊上,感受着那丝微弱却真实的温度,忽然笑了——原来所谓江山万里,都不及此刻她指尖的轻轻一颤。
他想起临淄的染坊,想起那匹碧色的鲁缟,想起她举着布料笑说“这颜色衬春天”。或许,这个春天会来得晚些,但只要她能醒过来,再晚,他都等。
榻上的人忽然动了动手指,攥住了他的衣袖。嬴政心头一跳,低头时,正撞上她缓缓睁开的眼。那双曾映着临淄烟火的眸子,此刻蒙着水汽,却清晰地映出他的脸。
“陛下……”她的声音还有些哑,却带着活气,“雪莲……苦……”
嬴政笑了,眼眶却热了:“苦就对了,苦过了,就该甜了。”他拿起旁边的蜜饯,剥了一颗递到她唇边,“来,甜甜嘴。”
阳光漫过殿门,落在两人交握的手上,将那道未干的血痕,镀上了一层金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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