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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沉默的抵抗与暗流汹涌
李领班那句“必须参加，好好准备”的命令，像一道冰冷的枷锁，将陈阳和王磊推到了风口浪尖。拒绝的后果显而易见，但若顺从，在座谈会上说出那些违心的、粉饰太平的谎言，无疑是对他们这几个月来所遭受一切苦难的背叛，更是对像孙鹏那样被牺牲同学的背叛。
“妈的，难道真要我们给那帮混蛋唱赞歌？”回到宿舍，王磊压低声音，怒火中烧，却又无可奈何。
陈阳沉默地坐在床沿，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膝盖。林记者那边传来的“震撼”和“小心”让他看到了一丝来自外部的希望，但这希望遥远而充满不确定性。眼前的“座谈会”却是迫在眉睫的危机。
“我们不能硬抗，但也不能真当他们的传声筒。”陈阳抬起头，眼神冷静得可怕，“我们需要一种……沉默的抵抗。”
“沉默的抵抗？”王磊不解。
“发言稿，我们写。”陈阳缓缓说道，“但内容，要‘精心设计’。”
他所谓的“精心设计”，并非歌功颂德，而是用一种看似客观、甚至略带“学生气”的笔触，去描述实习过程中的“体验”和“收获”。比如，他会写“通过高强度的流水线操作，深刻体会到了工业化生产的严谨与效率，磨练了意志力”，但绝口不提每天工作十三小时以上的事实；他会写“在工厂导师的指导下，学习了基本的电子元件组装流程”，但隐去专业完全不对口、技能毫无提升的真相；他会写“认识到团队协作和遵守纪律的重要性”，但不会提及上厕所都要打报告、动辄罚款的严苛管理。
这种发言，听起来似乎符合要求，积极向上，但字里行间，对于那些了解内情的人（比如潜在的调查记者，或者未来可能看到这份发言稿的更高层领导），却处处透着一种诡异的“正确”，一种被精心修饰过的、抽离了真实痛苦的空洞感。它就像一层薄薄的油彩，勉强遮盖住下面的脓疮，但稍微用力，就可能破裂。
“这能行吗？张阎王和李扒皮能看不出来？”王磊将信将疑。
“他们当然看得出来。”陈阳嘴角勾起一丝冷意，“但他们需要的就是这层油彩。只要我们不明着反对，不捅破那层窗户纸，表面上配合他们把这出戏演完，他们就达到了目的。至于这油彩下面是什么，只要不被当场戳穿，他们暂时不会深究。”
这是一种在高压下的生存智慧，一种带着镣铐的舞蹈。他们需要争取时间，等待林记者那边的进展，或者寻找其他机会。
与此同时，陈阳并没有停止他秘密的信息收集。手机被严格管控，那台旧相机在车间内使用风险太大，但他发现了一个新的信息源——废料处理区。
工厂每天会产生大量的生产废料，包括损坏的电路板、不合格的元件、打印错误的单据碎片等等。这些废料会被集中运往废料区，等待回收公司处理。由于价值低、环境差，这里的监控相对松懈。
陈阳主动向线长申请，在下班后帮忙整理和清运自己生产线产生的废料。这被视为“积极表现”，线长乐得清闲，批准了。
于是，每天下班后，陈阳就有了名正言顺进入废料区的机会。他戴着厚厚的劳保手套和口罩，在堆积如山的电子垃圾中，仔细地翻检着。
他寻找的不是有价值的东西，而是那些被丢弃的“信息残骸”。一张被揉皱的、上面有李领班签名要求“不计成本赶工”的生产指令单碎片；半页被撕毁的、记录着异常工时（即强制加班却未计入考勤）的报表；甚至是一个报废的U盘，陈阳偷偷带回宿舍，用王磊借来的老旧MP4尝试读取，竟然在里面发现了一些早期的、未彻底删除的生产日志片段，里面隐约提到了为了应对“学校检查”而临时调整排班、伪造记录的情况！
这些从垃圾堆里淘来的“证据”，虽然零碎、不完整，甚至有些污损，但它们来自工厂内部运营的真实记录，其证明力远超个人的回忆和偷拍。它们像一块块拼图，与相机里的照片、视频以及他默记下的信息相互印证，逐渐勾勒出工厂和学校系统性违规操作的更清晰图景。
然而，危险也伴随着机会而来。一天傍晚，陈阳正在废料区仔细翻找，突然听到脚步声。他心中一惊，迅速将刚找到的一张带有可疑数字记录的碎纸片塞进手套内侧，假装在费力地搬运一个废料箱。
来人是李领班，他脸色阴沉，似乎是随意巡视到此。
“陈阳？你在这里干什么？”李领班的目光像探照灯一样扫过陈阳和他周围的废料。
“报告领班，我整理一下我们线的废料，明天回收公司要来拉走。”陈阳尽量让自己的声音保持平静，心脏却跳得厉害。他手套里那张碎纸片仿佛在发烫。
李领班没说话，走近几步，用脚踢了踢旁边的几个废料箱，眼神锐利地审视着陈阳的表情。“倒是挺‘积极’。”他语气不明地哼了一声，“不过，别把心思用错了地方。有些东西，不该你看的，别瞎看。不该你碰的，别瞎碰。明白吗？”
这话意有所指，带着浓浓的警告意味。
“明白，领班，我就是做些力所能及的体力活。”陈阳低着头回答。
李领班又盯着他看了几秒，才转身离开。首到他的脚步声远去，陈阳才感觉后背己经被冷汗浸透。他意识到，李领班或许没有确凿证据，但肯定己经对他产生了更深的怀疑。废料区这个新的信息渠道，也变得不再安全。
压力从西面八方涌来。座谈会的发言稿像达摩克利斯之剑悬在头顶，李领班的监视如影随形，收集证据的途径一次次被堵死。
但陈阳没有退缩。他将从废料区找到的新证据，通过极其隐秘的方式（比如将微型存储卡藏在约定的废弃零件里，由王磊借打球之机传递给另一位值得信任的同学，再由该同学利用外出机会设法传递给林记者），一点一点地输送出去。
他知道，他们正在进行的，是一场不对称的战争。对方拥有权力、资源和暴力，而他们只有不屈的意志和一点点在夹缝中窃取来的真相。但正是这一点点真相，如同黑暗中的萤火，虽然微弱，却承载着穿透沉重夜幕的希望。
座谈会召开的日子，一天天临近。而陈阳和王磊，也将在那个被精心布置的舞台上，上演一场没有硝烟的特殊战斗。与此同时，林记者在外部接收到的信息也越来越丰富，一场更大的风暴，正在无人知晓的角落，悄然酝酿。
（第十二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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