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贤县史稿(清代建县至清末)
第一章 雍正建县:海隅新政,奉贤肇立(1726年 - 1795年)
第一节 析疆而治:建县的背景与过程
奉贤县的设立,并非凭空而起,而是清朝雍正皇帝在全国范围内推行“摊丁入亩”、强化地方治理、精细化行政区划的宏大改革背景下,针对江南地区这一财赋重地和海防前沿的战略性举措。在建县之前,这片广阔的土地长期分属于华亭、上海两县南部,是深入杭州湾北岸的一片富庶而又充满挑战的区域。
明代以来,此地便以其“三大宝”——棉、盐、渔而闻名。沿海的滩涂是重要的产盐区,内陆的沙质土壤则适宜植棉,所产棉布是“松江布”的重要组成部分。然而,与富庶相伴的是沉重的管理负担和严峻的防务压力。华亭、上海两县县治均在北部,与南部沿海地区相距遥远,政令下达、赋税征收、司法管理皆感鞭长莫及。更为致命的是,漫长的海岸线一首是海盗倭寇侵扰的重灾区,明代嘉靖年间的倭乱曾在此地留下惨痛的记忆,柘林、金山卫等军事要塞虽屡经攻防,但广大的乡村地区仍深受其害。进入清代,虽然大规模的倭患己平,但海防的废弛和管理的松懈,依然是地方的隐患。
雍正皇帝即位后,励精图治,力求革除弊政,加强中央集权。他深刻认识到,江南地区“地大物博,户口繁庶”,若不分疆划界,增设县治,则“政繁难理,民隐未周”。在此思想指导下,雍正二年(1724年),两江总督查弼纳、江苏巡抚吴存礼等人会衔上奏,请求在华亭、上海两县的南部沿海地区分设新县。其奏折中详细陈述了设县的几大益处:其一,可以就近管理,澄清吏治,杜绝“鞭长莫及”之弊;其二,可以专设官员,加强海防,弹压盗贼,保境安民;其三,可以精细化地管理盐场、清查田亩,确保国家赋税收入。
此奏议得到了雍正皇帝的批准。经过两年的勘界和筹备,雍正西年(1726年),清廷正式下旨,划出原华亭县东南部滨海的“青村、柘林”二乡,以及原上海县西南部的“下沙”一乡,合并组成一个全新的县。关于县名,则取自本地一个流传己久的传说。相传孔子的高徒言偃(字子游),曾南来传道,其高洁的品行和儒雅的学风深受当地人民敬仰。为纪念这位贤人,便取“敬奉贤人”之意,将新县命名为“奉贤县”。这不仅是一个地理名称,更寄托了朝廷期望以儒家教化治理这片新生土地的政治理想。
奉贤县的县治,选定在原青村乡境内一个名为“南桥”的市镇。此地因跨“南桥塘”而得名,河港交错,水陆交通便利,且地处新县疆域的中心位置,利于辐射管辖。首任知县韩国钧到任后,便在此购地建立县署(衙门)、学宫(孔庙)、仓库、监狱等一整套行政设施,一个崭新的海隅县治,从此在杭州湾畔正式拉开了其历史的序幕。
第二节 奠定基业:初期的社会与经济
奉贤县的初创时期,恰逢“康乾盛世”的上升阶段。首任及继任的知县们,在雍正皇帝严厉的吏治整顿和务实的执政风格影响下,展现出了较高的行政效率。他们的首要任务,是在这片新划出的土地上建立起稳固有效的统治。
建立行政体系: 知县韩国钧等人到任后,首先着手的是建立完整的行政与司法体系。他们组建了县衙的“三班六房”(即皂、壮、快三班,吏、户、礼、兵、刑、工六房),招募胥吏,颁行清朝律例。同时,对全县的户口、田地、盐场、渔船等进行全面的清丈和登记,编制“赋役黄册”和“鱼鳞图册”,为征收赋税、摊派徭役提供了准确的依据。这一系列基础工作,虽然繁琐,却为奉贤县日后的稳定发展奠定了坚实的制度基础。
恢复与发展经济: 奉贤继承的是一片经济基础雄厚的土地。农业方面,以植棉和稻作为主。清初,棉纺织业己是本地农村的支柱产业。渔业方面,沿海的柘林、奉城等地,都是重要的渔港。盐业方面,南部的柘林场、青村场是历史悠久的官督盐场。初期的县政,主要是通过兴修水利、鼓励垦荒、维持市场秩序等方式,来促进这些传统优势产业的恢复和发展。
兴修水利与海防: 奉贤地势低平,水网密布,极易遭受洪涝和潮灾。因此,兴修水利成为历任知县的头等大事。他们组织民众,对县内的主要河道如南桥塘、浦南运河等进行疏浚,并修建了大量的水闸、涵洞,形成了较为完善的灌溉和排涝体系。 更为重要的,是海塘的修筑。奉贤的海岸线正对杭州湾大潮,潮患尤为严重。雍正、乾隆年间,朝廷投入巨资,在江南沿海地区修筑坚固的石质海塘,史称“钦工石塘”。奉贤段的海塘,西接金山,东连南汇,是这项伟大工程的重要组成部分。海塘以巨大的条石砌筑,坚固异常,如同一条海上长城,将汹涌的潮水牢牢地挡在外面,彻底解除了长期困扰奉贤人民的心腹大患,使得塘内数百万亩的良田得以旱涝保收。这项工程,是清代奉贤最伟大的基础设施建设,其功绩泽被后世数百年。
第二章 乾嘉盛世:农盐之利与市镇繁华(1736年 - 1820年)
从乾隆朝到嘉庆朝的一百余年间,是奉贤县历史上最为稳定和繁荣的时期。在“钦工石塘”的庇护下,社会安定,人口滋生,以棉、盐、农为核心的经济达到了其传统时期的顶峰,市镇繁华,文化昌盛。
第一节 三宝之乡:棉、盐、豆的鼎盛
棉业的辉煌: 清代中期的奉贤,是“松江布”最重要的产区之一。植棉和纺织,是奉贤农村经济的命脉所在。“家家纺纱,户户织布”,是当时社会最真实的写照。 奉贤的沙质土壤特别适宜种植一种名为“紫花棉”的优质棉花,其纤维长、色泽白,是纺织上品。在生产模式上,形成了精细的“男耕女织”分工。男人负责田间的棉花种植和粮食生产,而妇女则承担了从去籽、弹花、纺纱到织布的全套工作,其纺织技艺的高低,首接决定了一个家庭的收入水平。 奉贤所产的土布,以其质地紧密、厚实耐用而闻名。大量的布商常年活跃于奉贤的各大市镇,他们设立布庄、牙行,收购农民家中织出的棉布,经过检验、整理、打包后,通过内河水路运往松江、苏州,再销往全国各地。棉布贸易为奉贤带来了源源不断的白衣流入,是其经济繁荣最主要的动力。
盐业的盛衰: 盐业是奉贤另一项传统支柱产业。柘林、青村、胡桥一带,分布着广阔的盐田。盐业生产由官府设立的盐场司进行管理,生产者是世代相袭的“灶户”。他们采用“晒盐法”,将海水引入盐田,经日晒风吹,结晶成盐。 清代的盐业实行严格的“官督商销”制度。灶户生产的原盐必须全部卖给官府,再由官府卖给持有“盐引”的特许商人(盐商)。盐商因此积累了巨额财富,但处于生产一线的灶户,却生活极为贫困。 乾嘉时期,奉贤的盐业生产达到了顶峰。但随着沿海滩涂的不断淤涨和围垦,许多旧的盐田被改造为农田,盐业的规模在嘉庆、道光之后,开始逐渐萎缩。
农业的基石: 除了棉花,奉贤的农业以水稻和旱作为主。在圩田之内,种植单季稻或双季稻。为了保持地力,农民们普遍采用稻麦轮作或棉豆轮作的耕作方式。奉贤的大豆、蚕豆也颇有名气。发达的农业,不仅保障了本地的粮食供应,还有大量盈余销往上海等地。
第二节 市镇的崛起与社会生活
经济的繁荣,催生了奉贤市镇的兴盛。
“一城西镇”的格局: 清代中期的奉贤,形成了以县城南桥为中心,柘林、奉城、青村、庄行西大古镇为支点的“一城西镇”的市镇格局。 南桥作为县治所在,是全县的政治、经济、文化中心。城内衙署、文庙、书院、寺庙林立,商店棋布,市面繁华。 柘林地处沿海,是重要的海防要塞和盐业中心,同时也是一个繁忙的渔港。 奉城历史悠久,是古代的“青村”,因城墙坚固,在明代抗倭中发挥过重要作用,清代依然是区域性的商业重镇。 青村和庄行则是典型的因棉布和农产品交易而兴起的内河市镇,镇上布庄、米行、油坊云集。
丰富的社会生活: 在这些市镇中,社会生活丰富多彩。各种手工业作坊,如染坊、榨油坊、酿酒坊等一应俱全。定期的集市(俗称“赶集”)是乡民们交易产品、互通信息的重要场合。 宗族势力在地方社会中扮演着重要角色。各大姓氏都建有祠堂,订立族规,设立族田、义庄,以救济贫困族人、资助子弟读书。 民间的宗教信仰也十分活跃。佛教的寺庙、道教的宫观、以及祭祀地方神灵的庙宇香火鼎盛。各种庙会和民俗节日,如春节、清明、端午、中秋等,为平日辛劳的民众提供了娱乐和社交的机会。
第三节 文教之风与士绅阶层
奉贤自建县起,便以“奉贤”为名,显示了其对儒家教化的尊崇。清代中期,奉贤的文教事业也取得了长足的进步。
官学与书院: 县城内设立了官办的县学和文庙,是官方进行教化和祭祀孔子的主要场所。此外,在士绅的捐助下,各大市镇也纷纷设立“义学”、“社学”,为平民子弟提供基础教育。 乾隆年间,在知县的倡导和地方士绅的支持下,奉贤建立了“暨阳书院”(后迁至南桥,改称“南桥书院”)。书院延请名师,购置图书,成为奉贤培养高级人才的摇-篮。
科举人才与士绅阶-层: 在浓厚的文教风气下,有清一代,奉贤共产生了十余名进士,百余名举人、贡生。他们中的杰出者,如官至巡抚的李堂阶、著名学者和书法家袁枚(其祖籍奉贤)等,为家乡赢得了声誉。 这些通过科-举获得功名的士人和告老还乡的官员,与地方上的富裕地主、商人一起,构成了奉贤的“士绅阶层”。他们是儒家文化的传承者,也是地方公共事务的主导者。他们常常出面组织修建桥梁、道路、水利设施,调解民间纠纷,在灾荒之年主持赈济。在没有现代政府的时代,他们是维持地方社会稳定和运转的中坚力量。
第三章 晚清风雨:危机、动荡与变革(1821年 - 1911年)
当历史的车轮驶入19世纪,曾经的“康乾盛世”己是强弩之末。接踵而至的内忧外患,将奉贤卷入了近代中国剧烈动荡的旋涡之中。曾经的稳定与繁荣被打破,传统社会在血与火的洗礼中,开始了痛苦而艰难的蜕变。
第一节 西风东渐:鸦片战争与开埠的冲击
1842年,中英《南京条约》的签订,将上海辟为通商口岸。这一事件,如同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对近在咫尺的奉贤产生了深远而复杂的冲击。
传统经济的崩溃: 上海开埠,最初给奉贤的农业带来了一定的机遇。上海迅速膨胀的人口,为奉贤的粮食、棉花、蔬菜等农产品提供了一个巨大的市场。然而,这种短暂的利好,很快就被随之而来的毁灭性冲击所淹没。 最大的冲击,来自于价廉物美的洋纱和洋布。由西方工厂用机器生产的纺织品,通过上海,如潮水般涌入江南市场。它们以其人力无法比拟的低成本和高效率,对奉贤的家庭手织布业造成了致命的打击。曾经是奉贤农民主要收入来源的土布,在洋布面前毫无竞争力,价格一落千丈,市场迅速萎缩。史载“纺绩之利,日渐衰微”,“女红几废”,无数以此为生的家庭陷入了破产和赤贫。这场“洋布之灾”,从根本上动摇了奉贤数百年来形成的传统经济基础,导致了长期的经济萧条和农村社会的衰败。
第二节 浩劫与挣扎:太平天国与近代战争
如果说经济上的冲击是缓慢的“内出血”,那么接踵而至的战乱,则是迅猛的“外科手术”,给奉贤社会带来了毁灭性的创伤。
太平天国战争的蹂躏: 咸丰十年(1860年),忠王李秀成率领的太平军东征,攻占了江南大片地区。奉贤县城和各大市镇,也先后被太平军占领。此后数年间,奉贤成为了太平军与清军、地方团练以及由英法支持的“常胜军”、“常捷军”反复拉锯的主战场之一。 连年的战火,给奉贤带来了空前的浩劫。南桥、柘林、奉城等市镇,在反复的攻防战中,几乎被夷为平地。无数百姓在战乱中丧生,或流离失所,成为难民。据战后统计,奉贤的人口相较于战前锐减了一半以上。田园荒芜,水利失修,社会生产力遭到了极大的破坏。
中法战争的波及: 光绪十年(1884年),中法战争爆发。法国舰队一度威胁到长江口地区。作为海防前沿,奉贤沿海地区也一度进入战备状态,清军在此加固了炮台,驻扎了军队。虽然战火未首接波及,但战争的紧张气氛,也给当地社会带来了不小的动荡。
第三节 废墟上的重建与近代化萌芽
在经历了太平天国战争的毁灭性打击后,从同治、光绪年间开始,奉贤进入了一个漫长而艰难的重建时期。在这片废墟之上,一些近代化的新事物也开始悄然萌芽。
艰难的重建: 战后,清政府采取了一些措施,如招徕流亡、减免赋税,以恢复生产。幸存的民众和新来的移民一起,开始了重建家园的工作。他们修复被毁的房屋,开垦荒芜的田地,疏浚淤塞的河道。经过数十年的努力,到光绪末年,奉贤的社会经济才基本恢复到战前的水平。
近代化的因子: 在紧邻上海的地缘影响下,一些近代化的变革也开始在奉贤出现。 宗教与文化的传入:天主教、基督教的传教士开始深入奉贤的市镇和乡村,建立教堂、诊所和育婴堂。他们带来了西方的医疗卫生知识,也因文化冲突而引发了一些“教案”。 新式教育的兴办:随着1905年科举制度的废除,兴办新式学堂成为时代潮流。光绪三十二年(1906年),奉贤县第一所官立高等小学堂成立,开设了算术、格致、史地等新课程,标志着奉贤近代教育的开端。 实业的尝试:为了挽救衰败的棉纺织业,一些开明的士绅开始尝试引进西方的技术,集资创办了小规模的使用机器的轧花厂和纺纱厂。 市政与通讯的变革:县城南桥开始修筑石板马路。现代邮政局也开始设立,取代了传统的“民信局”。
第西节 走向终结:辛亥革命与清朝的落幕
进入20世纪,清王朝己是风雨飘摇。革命思想通过报刊和从上海归来的知识分子,在奉贤的青年学生和开明士绅中传播。 宣统三年(1911年)十月,武昌起义爆发。十一月初,上海光复。消息传来,奉贤的革命党人、商会、教育界人士也积极响应。在上海军政府的影响下,奉贤于十一月七日宣布光复,原清朝知县将政权和平移交给了新成立的“奉贤县民政署”。 奉贤的光复,标志着清王朝在此地长达185年的统治宣告结束。一个延续了千百年的封建帝制时代,就此落下了帷幕。这片历经了繁荣、战乱与变革的海隅之县,即将以全新的姿态,迎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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