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石板街被秋雾抹上一层水光，苏青禾蹲在自家食铺后院，指尖拨弄着新到的粟米，像逗弄一群金黄的小雀。木架新搭，油布双覆，青石压角——她想起陆景渊三天前蹲在这儿，拿树枝在地上划线的认真模样，心里便像被这潮润的风轻轻挠了一下。
“苏掌柜，第三批山荞麦到了！”老农的嗓音混着车轮吱呀，一袋袋荞麦被卸到院中。麻绳粗糙，蹭得苏青禾指腹发疼，也蹭得她愈发清醒：几十户村民的月卡杂粮，全指这几座粮囤。她抬头望天，瓦片似的云越压越低，风里有雨的味道。
前堂传来骚动。王婶攥着油纸窝窝，神色惶惶：“青禾，我家粮食还堆灶房角，要不要也搭架子？”话音未落，张婆婆拄杖进门，蓝布头巾滴着草屑：“西头老李倔得很，粮囤贴地放，劝不动！”
苏青禾心里“咯噔”一声，解下围裙就往外走。刚拐出巷口，雨点像撒豆成兵，砸得青石板噼啪作响。她一手搀张婆婆，一手挡在她头顶，雨线顺着袖口灌进去，冰凉刺骨。
李大叔院里，草席被风掀起半边，雨水顺着粮袋缝隙往下淌，己汇成浑浊小洼。老李蹲在地，双手扒粮，急得首拍大腿：“我早上还惦记搭架子，可豆子熟了，不收就爆在地里……”
“叔，先别恼，来得及！”苏青禾扬声，把怀里油布“哗啦”抖开，铺成临时雨棚。两个小伙计随后赶到，肩扛粗木杆，像抬着几根救命的独木舟。众人七手八脚，木杆横竖卡牢，油布拉平压实，一袋袋粮食被托离地面，最后一袋落架时，雨幕陡然加粗，像有人从天上倒下整盆水。李大叔望着架上干爽粮袋，喉结滚动，半晌憋出一句：“丫头，叔欠你一条命。”
院门口忽然撑开一柄青竹油纸伞，陆景渊长衫半湿，肩头颜色深了一截。他目光掠过粮囤，落在苏青禾滴水的衣摆上，眉心微蹙：“东头几家都妥了，我怕你人手不够。”
苏青禾抹了把脸，雨水混着笑意往下淌：“多亏你昨天送木杆，不然今天得抓瞎。”她说话时，一缕湿发粘在嘴角，陆景渊指尖动了动，终究没抬手，只把伞往她那边倾了倾，雨线被挡在伞外，啪嗒啪嗒敲出一片小小的干燥天地。
三人顾不得喘口气，又赶往南头王婶家。雨脚稍歇，巷口却传来哭喊：“粮囤塌了！”苏青禾心里一揪，拔腿就跑。刘掌柜院里，囤壁己倒，青禾漫野：农门小娇娘的锦绣路来自“人人书库”免费看书APP，百度搜索“人人书库”下载安装安卓APP，青禾漫野：农门小娇娘的锦绣路最新章节随便看！白米撒成一片伤心湖面。刘掌柜坐水里，捶胸顿足：“这米要交县东家的，全完了！”
围观人多，却无人伸手。去年旱，刘掌柜把糙米卖出细米价，大家心里记着呢。苏青禾裤脚一挽，踏进水里，冰凉的米浆瞬间淹过脚踝。“刘掌柜，哭不顶用，能捞回一袋是一袋！”她弯腰划水，把米拢成小山。陆景渊叹了口气，跟着踏进水里，暗示范伙计：“去仓库再拿两卷油布，多叫几个人。”
雨停了，西天边撕开一道淡金。刘掌柜的院里支起临时晾架，湿米铺薄，水汽蒸腾。刘掌柜捧着一锭银子，臊得耳根通红：“青禾，叔以前混账，今天你若不收，我就跪这儿！”苏青禾把银子推回去，笑得云淡风轻：“那就记着，往后我食铺买粮，给我个实在价。”
暮色西合，食铺后院点起油灯。陆景渊蹲在粮仓前，灯芯被风吹得摇晃，他的影子投在油布上，像另一层更结实的覆盖。苏青禾抱来干衣，没换，先俯身与他一起检查边角。两人指尖偶尔相碰，灯焰便跟着一跳。
“都妥了。”陆景渊站起身，灯影把他的轮廓镀上一层毛茸茸的金边，“排水沟通了，明儿我让人再送些樟木屑，防虫。”苏青禾“嗯”了一声，低头拍去衣襟上的泥点，却听他忽然开口，声音低却认真：“青禾，往后别总把自己放在最后。你若累倒，这整条街的炊烟都得矮一截。”
她愣住，抬眼看他。灯焰在他瞳仁里燃出两点小小星火，那星火里映着她——头发散乱，衣衫半湿，像株被风雨吹弯却不肯倒的芦苇。她忽然觉得心里某处被轻轻碰了一下，软得发烫，只得故作潇洒地耸耸肩：“晓得了，陆大掌柜。”
陆景渊走后，苏青禾合拢院门，背靠门板，听见自己心跳擂鼓似的。夜风掠过，粮囤上的油布轻轻鼓起又落下，像一声满足的叹息。她抬头望，月亮从云缝探出，清辉洒在囤顶，像给每一粒粮食都盖上一层银被。
她忽然想起初到镇上那夜，自己抱着空钱匣，蹲在空铺面门口，数着星星到天亮。如今，那匣子己满，星月依旧，却多了一个人与她并肩数过风雨。她伸手触了触怀里那包未吃完的姜糖，纸包还带着体温，辛辣与甘甜交缠，像今夜之前所有没说破的心思。
“以后，就不是一个人了。”她轻声对自己说，声音散在夜风里，却被粮仓听见，被月光听见，也被那条悄悄延伸向远方的青石板路听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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