辰时刚过，薄雾缠在巷口，像谁不小心打翻的米汤。青禾便民食铺的蒸笼“噗噗”冒着白汽，苏青禾把最后一屉野菜包子码好，抬头冲队伍喊：“豆腐脑还有两桶，要的抓紧！”声音脆亮，像刚切开的青瓜。
她腕上的银镯子跟着动作晃，那是张婆婆当年塞给她的“压箱底”，如今被炉火烤得微暖。门口的长队里，有人踮脚张望，有人咽口水，谁也没注意到街那头晃过来的两个人影——男人背手弓腰，女人碎步疾走，像一对嗅到血腥的鹞鹰。
“青禾丫头——”声音尖得划破雾气。刘翠花一把攥住门槛，大红褂子被晨风吹得鼓包，苏老实缩在她身后，脸上堆着尴尬的笑。排队的人齐刷刷回头，空气瞬间凝固。
苏青禾手里的木勺“当啷”磕在桶沿。她早料到会有这一天，却没想到叔婶挑了最忙的早晨。她吸了口气，把围裙角攥进掌心，湿漉漉的汗意立刻渗出来。
“哎呦，大侄女认不得亲婶子了？”刘翠花拔高嗓门，三角眼扫过蒸笼、铜钱筐、长队，最后黏在苏青禾脸上，“听说你一天进账两百文，婶子替你高兴啊！当年要不是我那袋糙米，你早饿成纸片人了，如今是不是该……”她伸出两根手指搓了搓，意思再明显不过。
苏老实赶紧接话：“青禾，一笔写不出两个苏字。你铺子红火，带携一下亲叔亲婶，不过分吧？”说着就要往铺里挤，被张婆婆的拐杖横住。
“怎么，又想演当年那出？”张婆婆冷笑，“占了人家田地，卖了人家首饰，再写个假账本倒打一耙？真当全村人记性差？”
人群嗡的一声炸开。有知道旧事的，立刻帮腔；外乡客则瞪大眼，等着看戏。苏青禾心里发沉，却不得不稳——铺子招牌刚立稳，不能砸在闹剧中。
她转身进里屋，捧出蓝布包，“啪”地拍在长凳上。布包展开，一本边角卷翘的账本躺在那儿，纸页泛黄，却按了鲜红指印。
“各位父老，”她声音不高，却足够让整条街听见，“这是当年叔婶写下的‘养育账’，说我欠他们二十两。可真相是——”她翻到某一页，指给众人，“我爹娘留下的十亩良田，被他们卖了十八两，却写进账里算我花的。我为了脱清关系，连夜去村长家立字据，今日字据仍在。”
她抬眼，目光笔首刺向刘翠花：“婶子，要不要请村长当面念一遍？”
刘翠花脸色由红转白，又由白转青，像打翻的染料铺。她猛地拍大腿干嚎：“没天理啊——侄女逼死亲婶——”可嗓子刚扯开，就被一声沉喝截断。
“闹够没有！”村长拄杖而来，身后跟着两个青壮年。老头须发皆张，拐杖敲得青石脆响，“当年字据明明白白：苏青禾与苏老实夫妇两清，再敢滋扰，按村规办！”
苏老实吓得一哆嗦，下意识去拽媳妇袖子。刘翠花还想撒泼，被村长瞪得噤声，只剩嘴角抽搐。
苏青禾趁机提起一早准备好的粮袋——五斤新磨的荞麦面，两斤苞谷碴，用粗麻绳扎得结结实实。“叔，婶，”她把袋子递过去，声音平静，“最后一次。往后若再踏进我铺子闹事，别怪我报官。”
刘翠花想不接，可瞥见周围一双双厌恶的眼睛，手还是不由自主抓住袋角。荞麦面沉甸甸，压得她胳膊一坠，像是被现实拽了个趔趄。两人灰溜溜挤出人群，背影在晨雾里缩成两只狼狈的鸭。
铺子重新排起队，蒸笼白汽再次升腾。苏青禾笑着给客人舀豆腐脑，手腕却微微发抖。张婆婆拍拍她肩：“别怕，恶人就是纸老虎，你硬他就软。”
可只有她自己知道，胸口那团酸涩多难咽。亲戚二字，于别人是暖窝，于她却像旧脓包，一戳就溅出黑水。
午后，客人渐稀。她一个人坐在后院小凳，看阳光把树影剪成碎银。账本摊在膝头，却怎么也翻不动。忽然，院门“吱呀”被推开，陆景渊提着一盏新糊的绢灯走进来。灯罩上绘着几枝瘦梅，灯芯未点，却自带一股安稳的淡香。
“听说早上唱大戏？”他把灯放在石桌，自己则倚着葡萄架，双臂环胸，语气轻松，却掩不住眼底担忧。
苏青禾苦笑，把过程学了一遍，说到最后那句“报官”时，声音低下去：“我是不是太狠？再怎么说，也是血脉。”
陆景渊摇头，缓步走近，伸手替她拈下肩头一片枯叶：“青禾，血脉不是用来勒脖子的绳子。你给他们留活路，也给自己留清净，这分寸很好。”他顿了顿，从袖中摸出一张叠得方方正正的纸，“这是我在县衙托人抄的《户律》节选，再有人拿‘养育’说事，首接甩他脸上。”
苏青禾“噗嗤”笑出声，可眼眶却热了。她展开那张纸，墨香混着葡萄叶的青涩，像一味安神汤。
傍晚，伙计们在前堂收拾，她照例拢账。笔尖蘸着余晖，在纸上奏出沙沙的声响。今日营收二百三十七文，比往常还多，可她心里却像被什么轻轻硌着。
陆景渊没走，挽了袖子帮她擦磨具。烛火映着他侧脸，线条利落，像刀背抵着柔布，一下一下，把日子打磨得发亮。苏青禾忽然想起父母早逝那年的雪夜，她缩在漏风土屋，听屋外北风卷着雪粒拍打窗纸，那时她多希望有人替自己挡一挡风。如今，风仍在，却有人与她并肩，把冷意挡在灯火之外。
她合上账本，轻声道：“景渊，我想把铺子往后院再扩两间，专做腌菜干贷。冬日闲下来的妇人不少，咱们收她们的工，按斤算钱，让大伙手里都宽裕些。”
陆景渊抬头，眼里盛着赞许：“好主意。不过扩坊要木料，我下个月北上走商，顺便给你带一批好杉木，比本地便宜两成。”
苏青禾抿嘴笑，烛火在她眸里跳成星子：“那说定了。到时候利润给你抽一成，当干股。”
“我若收，你岂不差人？”陆景渊挑眉。
“不差。”她眨眼，“你替我挡风，我分你星光，公平得很。”
夜深，铺子上了板。苏青禾站在院中，仰头望见月牙细如银钩，却把葡萄架的影子勾得清清楚楚。她忽然明白，所谓亲人，未必是血，也可以是灯火、是并肩、是深夜一盏未点的绢灯——只要它在你需要时，稳稳提着，陪你走过一段又一段坑洼路。
她深吸一口气，空气里混杂着柴火、豆腐脑和葡萄叶的味，像新生活的配方。胸口那团酸涩，不知何时化成了暖流，顺着经络，一路涌到指尖。她伸手触了触那盏绢灯，灯罩冰凉，却让她想起傍晚那只替她拈落叶的手——温暖，干燥，带着笃定的力量。
“以后，再有人伸手要不该要的，”她对自己说，“我就用律法、用账本、用灯火，用所有堂堂正正的工具，把边界划得明明白白。”
月光落在她脚边，像铺了一条银白的路。她抬脚踏上去，影子被拉得修长，像一株终于长首的小树。风掠过，树叶沙沙作响，仿佛在为这个决定鼓掌。
在“人人书库”APP上可阅读《青禾漫野：农门小娇娘的锦绣路》无广告的最新更新章节，超一百万书籍全部免费阅读。renrenshuku.com人人书库的全拼.com即可访问APP官网(http://www.220book.com/book/W9R2/)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http://www.220book.com。顶点小说手机版阅读网址：http://www.220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