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蒙蒙亮,村口的老槐树上还挂着一层湿雾,像谁不小心撒开的纱。苏青禾挎着竹篮,篮盖用蓝布扎得严实,里头是她连夜蒸的梅子糕——外皮微黄,内馅暗红,酸甜的香气从篮缝里偷偷钻出来,混进潮润的空气里。
她脚下穿的是一双旧布鞋,鞋底磨得薄,却轻巧,踩在泥路上“噗嗤”作响。张婆婆从巷口迎出来,臂弯里搂着半卷泛黄的纸,远一看,像抱着一截旧月光。
“青禾,我侄子周老实昨夜就打扫了屋子,连井沿都擦了一遍。”老太太嗓门不高,却带着雀跃,“他说要给你留个好印象,省得你以为我们周家都是懒骨头。”
苏青禾笑,露出一颗小小的虎牙:“婆婆说笑了,我感激还来不及。”
两人并肩往镇外走。雾气在麦苗上打滚,露水打湿裤脚,也打湿了她心里那团忐忑——作坊能不能成,就看今日这一眼。
屋子远远露了头:青砖灰瓦,屋脊两头,像一条沉睡的老龙。院墙生着暗绿的苔,石门墩倒还完整,只缺了半只耳朵。周老实早就候在门口,青布长衫洗得发白,手里提着一盏新擦亮的油灯,灯罩上没一点灰,显见是用了心的。
“青禾姑娘,屋里请。”他拱手,声音带着书生的腼腆,却掩不住眼里的光——那是对改变生活的渴望。
推门,“吱呀”一声,像老人咳嗽。霉味淡淡,倒不刺鼻。天井方正,青石板缝隙钻出几株倔强的车前草。左屋最阔,地面墁着大方砖,两块土灶并排,灶眼黑黢黢的,却干燥无潮。梁木粗壮,伸手敲一敲,“咚咚”沉响,没有空心。
苏青禾转了一圈,心里己画好草图:左屋做操作间,右屋存原料,后院搭棚晒点心,井台边正好安洗菜的木槽。她想象着热气从灶口冒出,妇人们的笑声挤满院落,嘴角不自觉翘高。
“周大哥,屋顶瓦片松了几处,要换;窗子得糊新纸;这口井还要淘一淘。”她一条一条数,语气柔,却不容还价,“租金每月二百文,按季付,先签三年。我负责修灶、买锅,您负责瓦片和门窗,如何?”
周老实愣住——二百文,比市价低整整三成。他望向张婆婆,老太太眯眼笑,满脸“你答应就对了”。他咬牙,伸出粗糙的手掌:“成交!”
苏青禾从怀里掏出一只小小绣囊,里头是她攒下的碎银:半两的小锭、一钱的小锞,还有几十枚铜钱,叮叮当当倒了一桌。她挑出七钱整,推到周老实面前:“这是首季七钱银子,另二百文铜钱做压灶钱,您数数。”
银钱在晨光里泛着柔润的光,像一掬水。周老实喉结滚动,没数,只把银钱拢进袖里,低声道:“姑娘信我,我信姑娘,数什么。”
张婆婆笑得一脸褶子:“这才像话。明日立契,按手印,一笔写清,省得夜长梦多。”
从老屋出来,日头己爬上东岗。两人首奔村长李大爷家。老爷子正编竹筐,听见脚步声,抬头笑出一脸山沟般的皱纹:“咋样?屋子入得了眼?”
“入得!”苏青禾把连夜写的章程递过去。纸是粗纸,字却工整,像一排排小士兵:
“一、优先雇本村贫困妇人,日薪三十文,三餐管饱;
二、每月可请假两日,不扣工钱,超假按日扣;
三、次品界定:形不整可售,不扣钱;因火候坏料致不能食,扣半日工钱;
西、半年技艺精进者,涨薪五文;
五、雇工可带幼童,院内玩耍,不得哭闹扰工。”
李大爷一行行看,看到“涨薪五文”时,眉毛一跳:“丫头,你工钱定得高,还涨?不怕赔?”
“不怕。”苏青禾声音轻,却稳,“她们手艺越好,我赚得越多。大家吃肉,我才能喝汤。”
老爷子“嘿”了一声,用烟杆敲她肩膀:“有格局!再加一条——‘工伤包医’,谁切了手、烫了泡,你得给治,省得家属闹。”
苏青禾连连点头,掏出小炭笔,在纸尾添上工工整整一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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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接过章程,垂眸细看,睫毛在脸颊投下细碎的影。片刻,他抬眼:“再加两条。其一,‘保密’——配方、工艺不得外泄,违者扣当月工钱并辞退;其二,‘分红’——年终若盈利过十两,抽出一成给雇工按劳均分,让大家都是东家。”
苏青禾怔住。她只想着雇人干活,却忘了“人心”二字。陆景渊补充的,是把她的小作坊变成“大家的作坊”,把“我给工钱”变成“我们一起赚钱”。
她抬眼望他,正对上他含笑的眸子,心口像被温水熨了一下,软软地塌下去一块。
午后,晒谷场搭了简易木台,村长站在台上,身边是苏青禾、陆景渊,台下乌泱泱全是妇人和孩子,像赶年集。阳光照在一双双眼睛里,反射出饥渴的光——那是对“好日子”的渴望。
苏青禾第一次站在这么多人面前,嗓子发干,手心冒汗。陆景渊悄悄递给她一只小陶杯,里头是温糖水。她抿一口,甜意顺着喉咙滑进胃里,勇气一点点涨上来。
“……每日三十文,三餐管饱,年终有分红。愿意来的,到刘嫂、陈婶那儿登记。”她话音落下,场子静了半息,随即爆发出嗡嗡议论,像热油里泼了凉水。
“三十文?比镇上的药铺伙计还高!”
“还管饭,能带娃!”
“年终分红?那不就是东家吗?”
登记桌前排起长龙,刘嫂执笔,写得手腕发酸;陈婶维持秩序,嗓子喊得冒烟。苏青禾被围在中央,回答各种问题:
“青禾,我手慢,要不要?”
“要!慢可以练,心细更难得。”
“我家里有个瘫婆婆,得回家做饭,能半途走不?”
“能!只要提前说,安排好手头的活。”
她的声音不高,却句句落地,像小石子敲在铜锣上,当当响。陆景渊站在台侧,看着她瘦小的身影被人群包围,却一点不怯,眼里流光闪动,像看见一颗被粗石包住的美玉,正一点点露出光华。
日头西斜,人群终于散去。二十六名雇工,超额完成。苏青禾瘫坐在木台台阶上,嗓子哑得冒烟。陆景渊递来水囊,她仰头灌,水珠顺着下巴流到颈窝,留下一道湿痕。她喘口气,笑得像刚打完仗的小兵:“成了!”
“嗯,成了。”他应着,目光落在她磨破的指尖,眉心微蹙,“回去上点药。”
“小伤,明儿还要刷墙呢。”她甩甩手,满不在乎。他却从袖里摸出一只小瓷盒,强行拉过她的手,挖出一点淡绿药膏,轻轻涂在破口处。药香清冽,她心跳却乱了一拍,想抽回,被按住:“别动,感染了可没法干活。”
他的指腹带着薄茧,动作却温柔得像在对待一件细瓷。涂完药,他抬头,正对上她慌乱的眸子,两人皆是一怔。风从晒谷场尽头吹来,带着稻草味,也带着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甜。
回村路上,张婆婆识趣地走在前头,给两人留空。天色暗下来,陆景渊提着灯笼,橘黄的光晕笼着并肩的影子,一长一短,偶尔交叠。
“青禾,”他忽然开口,声音低却稳,“工坊只是开头,往后你若想往城里销货,我陪你;若想再扩作坊,我替你跑批文。你只需往前冲,后面有我。”
苏青禾脚步慢半拍,心口像被热流撞了一下。她没回头,只轻轻“嗯”了声。夜色藏住了她红透的耳尖,也藏住了她唇角的笑。
走到岔路口,该分别了。陆景渊把灯笼递给她:“前面黑,你拿着。”
“你呢?”
“我目力好。”他笑,露出整齐的白牙,“再说,月亮快出来了。”
苏青禾接过灯笼,指尖碰到他的,像被火舌舔了一下。她转身往家走,脚步越来越快,仿佛身后有风在推动。快到院门时,她忍不住回头——远处,陆景渊还站在原地,身影被月光拉得老长,像一棵沉默却坚定的树。
她忽然觉得,前路再黑,也不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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