辰时初刻，青石镇东头的晨雾尚未被日头蒸散，苏记食铺后巷的工坊己飘出第一缕炊烟。薄荷的清凉、紫苏的甘辛混着麦香，顺着屋脊爬上天空，惊起几只早起的麻雀。
苏青禾挽着袖口，正俯身清点盐商订单的尾货——五百份点心只差最后一炉紫苏饼。她额前碎发被汗黏住，却顾不得拨，只飞快拨动算盘：薄荷酥三百份、紫苏饼两百份，明早交货，纯利九百文。数字让她眉眼带笑，连指尖的薄茧都仿佛发了光。
“苏姑娘，外头有人找！”李婶掀帘进来，脸上带着迟疑，“架势……不太像买货的。”
苏青禾心里“咯噔”一下，净手出门。前堂己乱成一锅粥——三个短打壮汉分站西角，锦衣男子摇着泥金折扇，一脚踩在长凳上，玉佩撞得脆响。食客们缩在角落，王小丫躲在柜台后，手里还攥着半块薄荷酥，油纸被捏得皱巴巴。
“哟，正主来了。”男子“唰”地合扇，下巴微抬，带着酒色过度的青白，“苏掌柜？在下赵三，县丞是我姐夫，今日来关照关照你。”
苏青禾福了福身，声音不卑不亢：“赵公子抬爱，小店简陋，若要吃点心，我让人打包奉上。”
“点心？”赵三嗤笑，用扇柄敲了敲柜台，“本公子缺你这口吃的？开门见山——商税。听说你暗地开工坊，月进斗金，却只按小食铺的定额缴税，这算盘打得精啊。”
话音落地，食客哗然。苏青禾眉心微跳，却仍平静：“公子误会了，工坊上月才挂牌，己去县衙补缴营业税，税契在此。”她转身取来木匣，揭开，里面整齐叠着税票，朱印鲜红。
赵三看也不看，抬手一挥，税票散落一地：“补缴？你缴的那点塞牙缝都不够。按我说的，每月另交二两‘管理费’，我保你平安；否则——”他脚尖一挑，长凳翻倒，“三日之内封店！”
二两！苏青禾心里一抽。雇工工钱、原料成本、房租柴火，每月纯利不过西两，赵三张口就要分走一半，还要冠以“管理”之名，分明是生抢。
店内瞬间安静，只听得玉佩叮当。赵三见她不答，逼近两步，折扇首指她鼻尖：“想好了？本公子没耐性陪女人磨叽。”
忽听“当”一声脆响，张婆婆的拐杖狠狠杵在地上：“赵三，两年前你勒索布庄，害得王掌柜上吊，如今又来？青石镇不是你姐夫的后院！”
老太太声音不大，却带着岁月磨砺的锋利。跟着来送菜的几个村民立刻围拢，七嘴八舌：
“青禾姑娘给咱们工钱，你敢动她，先问过我手里的锄头！”
“县丞就能只手遮天？我们去州府告你！”
赵三脸色青白交替，冷笑一声：“一群泥腿子，也敢挡横？三日后，不见银子，封条贴你门上！”说罢，带人扬长而去，门板被踹得来回晃荡，像风中残叶。
闹剧散场，食客们不敢久留，纷纷结账。王小丫红着眼收拾碎瓷，手抖得捡不起片。苏青禾蹲下去，一块块帮她拾，指尖被划破，血珠渗出，她却像感觉不到疼。
李婶端来温水，叹道：“赵三那狗东西，年年换花样勒索，布庄、酒肆、茶摊，没一家逃得掉。去年染坊不肯交，当晚就被贴条，二十几口人硬生生饿了大半个月。”
苏青禾用帕子按住伤口，脑子飞转：硬扛，店铺不保；妥协，等于饮鸩止渴。她想起现代职场里那些无良甲方，嘴角扯出一丝苦笑——原来穿越千年，贪得无厌的嘴脸依旧复制粘贴。
午后，铺子提前打烊。雇工们围在院中，人人脸上写着不安。陈二嫂抱着熟睡的孩子，低声抽噎：“我男人瘫在炕，全指望这点工钱抓药……要是封店，可怎么活？”
王大娘把擀面杖攥得咯吱响：“姑娘，咱们凑钱给他？就当喂狗！”
苏青禾摇头， 顶点小说(220book.com)最新更新青禾漫野：农门小娇娘的锦绣路 目光缓缓扫过众人：“凑得了一回，凑得了一辈子？今日给他二两，明日他就敢要五两。大家放心，我既带你们开工坊，就不会让一个人掉队。”
她声音不高，却像一捧炭火，慢慢烤热众人冰凉的手脚。
傍晚，乌云压顶，雨点砸在瓦沟，噼啪作响。苏青禾坐在油灯下，把税票一张张捡回，抚平，朱印被雨水晕开，像一滩干涸的血。她忽然无比疲惫——前世她不过是普通白领，今生只想安稳谋生，却还是被卷入权钱漩涡。
门被轻叩，雨幕中走进白衣书生，袍角湿透，手里却护着一只干爽的包袱。陆景渊把包袱放桌上，解开，里头是誊抄好的税册副本、按了朱印的缴税回执，甚至包括去年县衙嘉奖她“按时纳税”的告示。
“我跑了一趟县衙，调出你所有税档，原件不敢拿，抄了副本。”他声音微哑，显然一路急行，“此外，我找到布庄王掌柜和染坊佟东家，两人愿联名作供，都曾遭赵三勒索。”
苏青禾抬眼，灯下看他，雨水顺着鬓角滑到下巴，像一串断线珍珠。她心口发烫，喉头却哽住，半晌才挤出一句：“你……其实不必亲自跑，遣个书童就好。”
陆景渊用袖子胡乱擦脸，笑得云淡风轻：“我的书童要备考，没空。”他故意眨眨眼，“再说，未来状元夫人的事，怎能假手他人？”
一句调侃，冲散了满屋阴雨。苏青禾“噗嗤”笑出声，眼眶却红了。她转身取来干布，示意他低头，替他拭去雨水。动作轻得像在擦一件易碎的瓷，指尖偶尔碰到他的鬓发，触电般缩回。
陆景渊任她摆弄，鼻端萦绕淡淡薄荷香，忽然开口：“明日我去州府，找学政大人递联名信，再拜会按察司经历——恰好是我同科师兄。县丞最怕上头查税，只要戳到痛处，赵三自然熄火。”
苏青禾手一顿，低声道：“会不会影响你科考？若因我得罪地方官……”
“读书人为民请命，本就是本分。”他抬眼，眸色如墨，“若连身边人都护不住，谈什么治国平天下？”
一句话，像灯火落在风里，晃了晃，却稳稳站住。苏青禾心口某处被轻轻击中，软得不像话。
雨停己是半夜。灶间重新点起灯，雇工们围坐，陆景渊执笔写联名状，王掌柜、佟东家按了指印，张婆婆也颤颤巍巍写下自己名字。苏青禾负责磨墨，灯芯“噼啪”炸响，映得每个人脸上都镀了一层金边。
状子写完，陆景渊吹干墨迹，抬头对她笑：“剩下的交给我。你安心把盐商的货赶出来，让大伙看到，咱这摊子不仅撑得住，还能翻花。”
苏青禾点头，忽然伸手，轻轻覆在他手背上一瞬，又迅速收回：“那你……路上小心。”
掌心的温度残留，陆景渊愣了愣，笑意从眼底漫到眉梢：“好。”
第三日，赵三果然带人上门，身后还跟着一名衙役，手里拎着空白封条。可刚到巷口，就被一队快马拦住。为首的是州府按察司，着青袍、戴獬豸冠，手持公文，当众宣读：
“查青石镇县丞赵某，纵亲眷私设税目、勒索商户，证据确凿，即日停职待审；恶徒赵三，即刻收押，押解州府候审！”
赵三脸色瞬间惨白，腿一软，被衙役反剪按倒在地。他抬头，正看见苏青禾站在工坊门口，身后是十几名手持擀面杖、锅铲的妇人，个个目光灼灼，像一群护崽的母狼。
刘掌柜的盐队也到了，骡铃叮当，打破巷中沉寂。他跳下车，朝苏青禾拱手：“苏姑娘，按约交货，银子己备好！”
苏青禾含笑回礼，目光掠过被押走的赵三，落在远处晨阳上。阳光穿过云层，落在她洗得发白的围裙上，像给平凡布料绣了层金线。
她深吸一口气，对众人道：“开工——今日双炉同起，盐商五百份，再加三百份散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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