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的广州像扣在头顶的火盆，林晓挤下3号线时，白大褂后背的汗渍己经晕成了不规则的地图。她攥着便携红外检测仪的手全是汗，指节扣着检测仪上的“Food Safety”标识——那是导师昨天刚给她贴的，说“拿着它，像拿着一把剑”。
食品厂的铁皮门漆成了艳红色，和门楣上“彩虹食品有限公司”的彩虹LOGO一样刺眼。保安室的老头叼着烟，眯眼瞅她的博士证：“林晓？没预约啊。”林晓刚要开口，身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张叔，她是我朋友，我带进去。”
小刘的工服沾着糖霜，眼镜片上蒙了层雾，见林晓看他，赶紧用袖口擦了擦——上次见面还是毕业宴，他穿西装打领带，说“以后要做最严的质检员，让老百姓吃放心糖”，现在他的领带换成了车间的蓝布围裙，围裙口袋里还塞着半块彩虹糖。
“别愣着，厂长在办公室等你。”小刘拽她胳膊，力度大得像要把她往阴影里拖。林晓瞥见他后颈的抓痕，红得渗血，刚要问，小刘己经推开门：“厂长，林博士来了。”
厂长的办公桌摆着三大罐彩虹糖，红的黄的绿的堆成小山。他的手掌在糖罐上，像在摸一堆发光的砝码：“林博士，久仰大名！您写的《食用色素与儿童行为异常的相关性研究》我读过，厉害啊！”林晓扫了眼桌上的检测报告——封面印着“合格”，但右下角的公章歪了，像只被踩扁的蟑螂。
“我想参观车间。”林晓首截了当地说。厂长的笑容僵了一瞬，随即拍着手喊：“小刘，带林博士去！好好介绍咱们的‘彩虹工艺’！”
车间的门一推开，甜腻的香精味裹着热气撞过来。林晓的口罩瞬间湿了，她盯着传送带上的彩虹糖——每一颗都圆得像小太阳，柠檬黄的糖衣在灯下泛着荧光。她从包里摸出便携检测仪，对准一颗糖按了开关。
“滴——”尖锐的警报声刺破机器的轰鸣。小刘的脸瞬间白了，他扑过去捂住检测仪：“别测！会出事！”林晓掰开他的手，屏幕上的数值闪着红：“柠檬黄含量120mg/kg，超过国家标准5倍！而且——”她指尖划过检测仪的光谱图，“这不是食用柠檬黄，是工业酸性黄36！”
小刘的膝盖软了一下，靠在传送带上。林晓闻到他身上的药味——是降压药，上次同学群里说他妈妈得了尿毒症，每周要透析三次。“厂长说……说工业色素成本只要一块钱一公斤，食用的要十块。”小刘的声音像蚊子叫，“他给我妈交了三个月透析费，说要是我敢说出去，就停了医院的账。”
林晓的指尖发抖。她想起上周接诊的小患者——三岁的妞妞，吃了半年彩虹糖，血铅含量是正常值的三倍，现在连“妈妈”都喊不清楚。她摸出手机，要拍光谱图，小刘突然抓住她的手腕：“别拍！厂长有监控！”
身后传来皮鞋声。厂长的三角眼在车间的灯光下泛着冷光：“林博士，玩够了吗？”他手里拿着个棕色信封，厚度能砸死人，“这里是二十万，够你写十篇论文的。”林晓把信封推回去，信封里的钱滑出来，落在传送带上，和彩虹糖混在一起——红色的一百块，黄色的糖，像摊在舌尖的毒。
“厂长，工业酸性黄36里的铅能在人体富集，”林晓的声音像冰，“你家小孙子不是每天都吃彩虹糖吗？”厂长的脸瞬间扭曲，他挥挥手，两个保安抄着橡胶棍走过来：“林博士，给脸不要脸是吧？”
小刘突然挡在林晓前面。他的围裙口袋里掉出体检报告——是他妈妈的，诊断书上清清楚楚写着“慢性肾功能衰竭”。“厂长，她是我亲姐！”小刘的声音在抖，但眼睛里烧着火，“你要是动她，我就把仓库里的工业色素桶全捅开！”
厂长的拳头砸在传送带上，彩虹糖跳起来，又落下去：“滚！都滚！”林晓拽着小刘往门口跑，身后传来厂长的吼声：“林晓，你会后悔的！”
仓库的门没锁。林晓摸着黑找到原料桶，桶身贴着“食用柠檬黄”的标签，但掀开盖子——里面的粉末泛着诡异的荧光，像被染了色的骨灰。她用棉签蘸了点，放在检测仪下——光谱图上的峰值和早上在医院测的妞妞的血样一模一样。
“咔嚓”一声，仓库的灯亮了。厂长站在门口，手里拿着根铁棍：“林博士，你说，要是你今晚‘不小心’掉进原料桶，警察会信是意外吗？”他身后的保安握着手机，屏幕上是小刘妈妈的住院照——输液管里的液体正一滴一滴往下掉。
林晓的手摸进包里，指尖碰到了导师给的录音笔。她慢慢举起来，录音笔的红灯闪着：“刚才你说的‘工业色素’‘意外’，我都录了。还有——”她晃了晃手机，“五分钟前我把检测报告发给了市食药监局，他们己经在路上了。”
厂长的铁棍砸在地上，震得原料桶嗡嗡响：“抢！”保安扑过来，林晓往旁边一闪，撞翻了一桶工业色素——黄色的粉末像雾一样涌出来，呛得保安咳嗽不止。小刘抓起一把粉末往厂长脸上撒：“跑！”
林晓踩着粉末往外跑，鞋底沾着黄色，像踩在融化的阳光里。她听见身后的骂声、咳嗽声，还有小刘的喊：“林晓！别回头！”
铁皮门被她撞开的瞬间，阳光刺得眼睛疼。她扶着墙喘气，看见远处的警车闪着灯——红蓝相间的光，比彩虹糖的颜色真实多了。
审讯室的白炽灯下，厂长耷拉着脑袋。林晓坐在对面，手里拿着他孙子的体检报告：“血铅超标30%，是彩虹糖的问题。”厂长抬起头，眼角有泪：“我以为……以为工业色素和食用的差不多……”林晓把检测报告拍在桌上：“差十倍的价格，差一辈子的健康。”
小刘在走廊等她。他的工服脱了，穿回了毕业时的西装，虽然皱，但领带打得很整齐。“我递了辞职信，”他说，“刚才去医院，我妈说‘要是你帮着坏人坑人，我就算死了也不安心’。”林晓看着他，想起毕业宴上他说的话，突然笑了：“走，去吃柠檬糖——我请，用真正的食用柠檬黄做的。”
便利店的玻璃柜里摆着柠檬糖，淡黄色的，像刚摘的柠檬。林晓剥了一颗放进嘴里，酸得皱眉头，却又甜得清透。小刘咬着糖，说：“你知道吗？小时候我妈给我做的糖，就是这个颜色，没有荧光，没有香精，就像阳光晒过的柠檬皮。”
林晓望着窗外的夕阳——夕阳把天空染成橘红色，像块没被污染的糖。她摸出手机，翻开论文草稿，标题是《从“彩虹糖”看食用色素的滥用现状——基于广州某食品厂的实地调查》。她在结尾加了一句：“真正的美味不需要额外的颜色，因为最动人的颜色，是食物本身的样子，是舌尖上最本真的化学。”
风从窗外吹进来，吹起她的白大褂。白大褂上还沾着黄色的工业色素，像块没擦干净的污渍，但她不在乎——她知道，总有一天，这些污渍会被阳光晒化，会被正义擦掉，会被每一个吃放心糖的孩子的笑容覆盖。
就像此刻，便利店的广播里唱着：“阳光总在风雨后，请相信有彩虹……”林晓看着小刘，小刘看着手里的柠檬糖，两个人都笑了——糖在嘴里融化，甜得纯粹，像所有没被污染的初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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