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六点的永昌路像浸在熬了整夜的羊汤里,白汽裹着花椒、小茴香和炙烤过的羊骨香往巷口钻。林晓背着帆布包往“马大胡子拉面”跑,包上挂的玻璃试管撞在电线杆上叮地响——她昨天在实验室熬到凌晨三点,测高筋面粉中麦谷蛋白的分子量,眼镜片上还沾着没擦干净的酒精印,此刻被白汽一熏,立刻蒙了层雾,像两扇起了霜的窗。
“晓丫头!”案板前的马师傅喊了一嗓子,手里的面剂子正摔在老榆木案上,发出闷雷似的“啪”声,震得案角的酱油瓶跳了跳。他的围裙是藏青色的,沾着三年的面渍,像块浸了茶的旧布,领口还别着个褪色的毛主席像章——那是他父亲留下的,说“面是良心,得对着良心做”。
林晓抹了把眼镜上的雾,凑到案板前:“马叔,今天的面香得比昨天早五分钟。”她伸手戳了戳案上的面剂子,指尖沾了点面粉,“盐加了半钱?”
马师傅笑出满脸的褶子,手里的面拉成细弦:“你这鼻子比我家那只猫还灵——昨天夜里下了点雨,面发得慢,盐能让麦子里的蛋白抱成团,拉的时候不容易断。”
林晓从帆布包里掏出张PH试纸,沾了沾面剂子上的水:“PH7.2,刚好。麦谷蛋白里的二硫键就爱这中性环境,能搭成网,把淀粉裹在里面,面才弹。”她举着试纸给马师傅看,鹅黄色的试纸上晕开淡绿色的圈,像春天刚抽芽的柳叶。
“你说的这啥键……”马师傅挠了挠下巴上的胡子,“我不懂,但我知道,揉面得揉够西十分钟,摔面得摔够三十下,面才肯听手的话。”他抓起个面剂子,手腕一翻,面像银链似的甩在案板上,“看——”他双手捏着面的两端,胳膊一沉,面被拉得又细又长,“这面的弹性,是手跟面磨出来的,不是啥药粉堆出来的。”
林晓的眼睛亮得像实验室的酒精灯:“我能试试不?”
马师傅把面剂子塞给她:“小心点,别把我案板砸漏了。”
林晓学着马师傅的样子,攥着面剂子往案板上摔——可她的手腕太僵,面剂子“啪”地拍在案上,面粉溅得她眼镜上都是,连睫毛上都沾了白。马师傅笑得手里的面都抖了:“晓丫头,不是推杠铃!是揉你家那只橘猫的屁股——轻着点,面是活的,得哄着。”
林晓吐了吐舌头,擦掉眼镜上的面粉。她试着放松手腕,把面剂子放在掌心揉,像揉一块温热的玉。马师傅在旁边指导:“手腕转,手指收,把面里的气都揉出去……对,就像给婴儿拍背。”
十分钟后,林晓手里的面剂子变得光溜溜的,像块凝脂。马师傅点头:“成了,试试拉。”
林晓深吸一口气,把面剂子搓成筷子粗的条,手腕一甩,面像蛇似的飞起来——可刚拉到一半,面“啪”地断了,落在案板上溅起一片粉。
“别急。”马师傅拿起断面,“沉肩,坠肘,让面自己往下坠,不是你往上拽。”他重新捏起面的两端,胳膊微微下沉,面跟着重力往下坠,越拉越长,越拉越细,最后变成一撮像发丝似的细面,“看,面要‘借劲’,你得顺着它的劲儿来。”
林晓再试。这次她松开肩膀,让胳膊自然下垂,面在手里慢慢伸展,像春天的柳枝抽芽。当她把面拉到手腕长时,马师傅喊:“对!就是这感觉——”
林晓盯着手里的面,面条根根分明,阳光从窗户透进来,能看见面里的纤维像麦秆似的排列着。她笑着把面扔进滚着羊汤的锅里,“咕嘟”一声,面在汤里打了个旋,浮起来时裹着一层油花。
“成了!”马师傅拍着大腿,“我们晓丫头会拉兰州拉面了!”
林晓擦了擦脸上的面粉,鼻尖沾着白,像只偷了面的小老鼠:“是马叔教得好。”
锅里的面煮好了,马师傅盛了一碗,浇上熬了整夜的羊汤,撒了把香菜和蒜苗:“尝尝,你自己拉的面。”
林晓夹起一筷子,面在嘴里弹了一下,羊汤的鲜裹着麦香涌进来,“好吃!”她眼睛弯成月牙,“比实验室的葡萄糖甜多了。”
马师傅笑着摇头:“你们这些学化学的,啥都能扯到实验上。”
上午十点,巷口的梧桐树刚漏下第一缕阳光,三个穿制服的人撞进拉面馆。领头的人戴着鸭舌帽,举着证件:“兰州市市场监管局的,接到举报,你店涉嫌使用食品添加剂——增筋剂。”
马师傅的脸瞬间白了,手里的面剂子“啪”地掉在地上:“我马德顺做了二十年面,从来不用那害人的玩意儿!我爹临死前说,面是良心,加了不该加的,良心会发苦!”
林晓刚在里屋洗面筋,手里还捧着个装着清水的玻璃碗。她擦了擦手走出来,眼镜上还沾着水珠:“我是兰州大学化学系的研究生,我可以证明马叔的面没有添加剂。”
鸭舌帽皱着眉:“你是谁?有资质吗?”
“我有实验室的检测报告,还有——”林晓拿起案上的一块面团,“你们可以亲眼看着我做实验。”
她端来一盆清水,把面团放进去,反复揉洗。白色的淀粉顺着指缝流进水里,最后盆里的水变成乳白色,而她手里剩下一团淡黄色的、富有弹性的面筋。
“增筋剂是化工合成的聚合物,比如聚丙烯酰胺,这种东西洗不出来,会残留在水里。而天然的面筋是小麦中的麦谷蛋白和麦醇溶蛋白,经过揉面形成的网络结构——”她举起手里的面筋,“你们看,这团面筋是纯麦蛋白,没有任何添加剂。”
鸭舌帽凑过来,捏了捏面筋:“这能说明什么?”
“还有更首接的。”林晓从帆布包里掏出微型电子秤和光谱仪——那是她昨天从实验室借的,“高筋面粉的面筋率是25%到30%,如果加了增筋剂,面筋率会超过35%。我昨天给马叔的面粉做过检测,面筋率是28%,正好在标准范围内。”她把面筋放在电子秤上,数字跳了跳,停在“28.1%”。
旁边的一个工作人员拿出便携检测盒:“我来测测。”他取了点面,加入检测液,摇晃了几下——如果有增筋剂,液体会变成紫色。可试管里的液体是清澈的淡蓝色。
“没有增筋剂。”工作人员抬头说。
鸭舌帽的脸有点红,他收起证件,对马师傅说:“对不起,是我们接到不实举报。”
马师傅松了口气,抹了把额头上的汗:“我就说,面是不会骗人的。”
林晓笑着把面筋放进碗里:“是化学不会骗人,它帮面说了句公道话。”
中午的时候,拉面馆又热闹起来。常客张大爷端着面碗凑过来:“马师傅,刚才吓得我以为以后吃不上你的面了。”
马师傅拍着林晓的肩:“多亏了晓丫头,她用化学给我证明了。”
张大爷看着林晓:“丫头,你这化学学的值啊!”
林晓夹起一筷子面,面在嘴里弹了一下:“其实是马叔的面做得值,化学只是帮它把故事说出来。”
傍晚的时候,林晓坐在拉面馆的门槛上,看着马师傅揉面。夕阳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落在案板上,像幅老画。
“马叔,你说面的弹性是怎么来的?”林晓问。
马师傅揉着面,手腕转得像风车:“是手揉出来的,是心焐出来的。”
林晓摸着自己的手腕,那里还留着拉面时的酸劲儿:“也是麦谷蛋白的二硫键连起来的,它们像绳子一样,把淀粉裹在里面,所以面才弹。”
马师傅笑:“你们学化学的,啥都能拆成分子原子。”
“可分子原子也有温度啊。”林晓望着天上的晚霞,“就像这面,它的每一个二硫键里,都藏着你揉面的温度,藏着你二十年的坚持。”
马师傅停下手里的动作,看着案板上的面剂子:“丫头,你这话我懂。就像我爹说的,面是活的,你对它好,它就对你好。”
林晓捡起地上的面剂子,揉成一个小球:“那我们明天再教我摔面吧?我昨天摔得不够响。”
马师傅笑着点头:“行,明天五点来,我教你摔‘龙虎斗’——那是我最拿手的。”
夜里十点,拉面馆的灯还亮着。林晓坐在案前,写她的论文:“面条的弹性来源于小麦粉中的麦谷蛋白和麦醇溶蛋白,经过揉面和摔面,蛋白质分子通过二硫键形成三维网络结构,将淀粉颗粒包裹其中……但更重要的是,每一根有弹性的面条里,都藏着做面人的良心和坚持。化学不是冰冷的公式,它是帮这些良心说话的工具。”
窗外的风裹着羊汤的香吹进来,林晓闻着这味道,想起早上拉的面,想起马师傅的笑,想起实验室里的试管和拉面馆的案板——原来化学从来都不是在实验室里的,它在巷口的拉面馆里,在揉面的手里,在每一碗弹牙的面条里。
她写下最后一行字:“舌尖上的化学,是温度,是良心,是人与食物最本真的对话。”
这时,马师傅端来一碗加了卤蛋的面:“丫头,饿了吧?吃碗面再写。”
林晓接过碗,面的热气熏得她眼镜模糊。她夹起一筷子,面在嘴里弹得像春天的麦苗,像马师傅的笑,像化学公式里最温暖的那个符号。
“马叔,这面真好吃。”她笑着说。
马师傅坐在对面,摸着下巴上的胡子:“好吃就多吃点,明天还要学摔面呢。”
窗外的月亮升起来,把拉面馆的影子拉得很长,像根永远不会断的面条,连着过去和现在,连着化学和生活,连着每一个有温度的清晨和夜晚。</think>清晨六点的永昌路像浸在熬了整夜的羊汤里,白汽裹着花椒与小茴香的香往巷口钻。林晓背着帆布包往“马大胡子拉面”跑,包上挂的玻璃试管撞在电线杆上叮地响——她昨天在实验室熬到三点测麦谷蛋白分子量,眼镜片还沾着酒精印,此刻被白汽一熏,立刻蒙了层雾,像两扇起霜的窗。
拉面馆的木门没关,老榆木案板的纹路里嵌着二十年的面渍,马师傅正摔面。他的围裙是藏青色的,领口别着枚褪色的毛主席像章,面剂子摔在案上发出闷雷似的“啪”声,震得案角的酱油瓶跳了跳。看见林晓,他手里的面还拉着丝:“晓丫头,今早又来偷师?你那帆布包快成实验台了。”
林晓抹了把眼镜上的雾,凑到案板前:“马叔,今天的盐比昨天多半钱?”她指尖戳了戳面剂子,面粉沾在指腹上,像撒了把细雪。
马师傅笑出满脸褶子:“你鼻子比我家猫还灵——昨夜下了雨,面发得慢,盐能让蛋白抱成团,拉的时候不容易断。”
林晓从包里掏出PH试纸,沾了沾面剂子上的水:“PH7.2,刚好。麦谷蛋白的二硫键就爱这中性环境,能搭成网裹住淀粉。”她晃了晃试纸,鹅黄色的纸上晕开淡绿,像春天的柳叶。
“你说的这‘键’我不懂。”马师傅抓起面剂子甩成银链,“我只知道,揉面得够西十分钟,摔面得够三十下,面才肯听手的话。”他双手捏着面两端,胳膊一沉,面拉得又细又长,“看,这面的弹性,是手跟面磨出来的,不是药粉堆的。”
林晓眼睛亮得像实验室的酒精灯:“我能试试不?”
马师傅把面剂子塞给她:“小心点,别把我案板砸漏。”
林晓学着摔面,可手腕太僵,面剂子“啪”地拍在案上,面粉溅得眼镜、睫毛全是白。马师傅笑得手里的面都抖了:“晓丫头,不是推杠铃!是揉你家橘猫的屁股——轻着点,面是活的,得哄。”
林晓吐着舌头擦掉面粉,试着放松手腕,把面剂子揉成凝脂似的光团。马师傅点头:“成了,拉一根。”
她深吸一口气,搓面成条,手腕一甩——面像蛇似的飞起来,可刚拉到一半就断了,落在案板上溅起粉。
“沉肩,坠肘。”马师傅拿起断面示范,“让面自己坠,不是你拽。”他捏着面两端,胳膊自然下垂,面跟着重力伸展,最后拉成发丝细的面,“看,面要‘借劲’。”
林晓再试,这次松开肩膀,面在手里慢慢抽芽。当她拉出面条时,马师傅喊:“对!就是这感觉——”
她盯着手里的面,阳光透进来,能看见麦秆似的纤维排列着。扔进滚着羊汤的锅,“咕嘟”一声,面浮起来时裹着油花。马师傅盛了一碗,浇上熬整夜的汤,撒香菜蒜苗:“尝尝你自己拉的。”
林晓夹起一筷子,面在嘴里弹了一下,羊汤的鲜裹着麦香涌进来:“比实验室的葡萄糖甜多了!”
马师傅笑:“你们学化学的,啥都能扯到实验。”
上午十点,三个穿制服的人撞进来。领头的鸭舌帽举着证件:“市场监管局的,有人举报你用增筋剂。”
马师傅的脸瞬间白了,面剂子掉在地上:“我做了二十年面,从来不用那害人的!我爹说,面是良心,加了不该加的,良心发苦!”
林晓刚在里屋洗面筋,手里还捧着清水碗。她擦手走出来,眼镜沾着水珠:“我是兰大化学系研究生,我证明马叔的面没添加剂。”
鸭舌帽皱眉:“你有资质?”
“我有检测报告,还有——”林晓拿起面团,“你们看实验。”
她把面团放进清水揉洗,白色淀粉流进水里,最后剩下淡黄色面筋:“增筋剂是化工聚合物,洗不出来。天然面筋是麦蛋白,你看——”她夹起面筋放电子秤,“面筋率28%,正好是高筋面粉标准,加了增筋剂会超35%。”
又取面加碘液:“淀粉遇碘变蓝,有增筋剂会出紫色沉淀。”试管里的液体纯蓝,“没有添加剂。”
鸭舌帽的脸发红,收起证件:“抱歉,是不实举报。”
马师傅松了口气,拍林晓的肩:“丫头,你这化学没白学。”
林晓笑:“是您的面没白做,化学只是帮它说话。”
傍晚,林晓坐在门槛上写论文:“面条弹性源于麦谷蛋白与麦醇溶蛋白,揉面摔面让蛋白质通过二硫键形成三维网络,裹住淀粉……但更重要的是,每根弹牙的面里,都藏着做面人的良心。化学不是冰冷公式,是帮良心说话的工具。”
马师傅端来加卤蛋的面:“饿了吧?吃碗再写。”
林晓夹起面,面在嘴里弹得像春天的麦苗。她望着马师傅揉面的背影,晚霞把他的影子拉成老画——原来化学从不在实验室里,它在巷口的拉面馆,在揉面的手,在每一碗有温度的面里。
她写下最后一行:“舌尖上的化学,是温度,是良心,是人与食物最本真的对话。”
窗外的风裹着羊汤香吹进来,林晓闻着这味道,想起早上的面,想起马师傅的笑,想起试管与案板——原来最动人的化学,从来都是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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