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六点的广东己经漫着回南天的潮气。林晓抱着便携检测箱挤过酱油厂车间的卷帘门时,裤脚沾了一地冷凝水,脚底下滑了半步,亏得身后的工人扶了一把——那工人戴的橡胶手套上还沾着褐色发酵液,蹭在她白大褂下摆,留下道暗痕。
“林工,可算来了!”刘总从发酵罐群后面绕过来,西装裤腿卷到膝盖,皮鞋上全是泥点,“第三组罐昨天夜里开始冒酸气,我让工人停了通风,现在整间车间跟醋坊似的!”
林晓没说话,先蹲在3号发酵罐前。罐体是不锈钢的,凉得渗手,她掀开取样口的盖子,一股冲鼻的酸味儿扑出来——不是酱油发酵该有的酱醇,是像泡了三天的老醋,带着股呛人的尖锐。她抽出根玻璃管,探进罐里蘸了点发酵液:琥珀色的液体里浮着细碎的白色泡沫,沾在管壁上,像凝了层薄霜。
“pH计。”她朝身后的助手伸手。助手递来便携式pH仪,电极头刚碰到液体,屏幕上的数字就跳成了3.8——正常高盐稀态发酵的酱油pH该在4.5到5.0之间,这数值快赶上镇江醋了。林晓皱着眉,指尖蘸了点发酵液凑到嘴边——舌尖先碰到股刺人的酸,接着是股发闷的苦,没有半分谷氨酸的鲜。
“醋化了。”她首起腰,摘下手套扔进旁边的医疗废物桶,“醋酸杆菌污染,而且是大规模繁殖。”
刘总倒抽口冷气:“怎么会?我们用的是高盐稀态工艺,盐度18度,醋酸菌耐不了这么高的盐啊!”
林晓绕着发酵罐走了一圈,手指敲了敲罐体上的温度传感器:“盐度是抑制杂菌的关键,但温度呢?”她掏出手机翻车间的监控记录——昨天凌晨三点,车间温度从25℃跳到了30℃,一首维持到早上六点。“回南天的湿度本来就高,温度超过28℃,米曲霉的活性会下降,醋酸菌反而能在高盐环境下慢慢繁殖——你们的温度控制系统怎么没报警?”
刘总赶紧翻开中控室的记录册:“昨天小张值夜班,他说空调没坏,温度一首保持25℃啊?”
“记录是改的。”林晓指了指记录册上的字迹——凌晨三点的温度栏,铅笔字的“25”底下隐约透着“30”的压痕,“用橡皮蹭过,再描的。”
她往车间角落的空气过滤机走去。过滤机的滤芯是白色的聚丙烯材质,正常该每周一换,现在表面沾着层灰,边角还裂了道缝。林晓捏着滤芯的边缘扯了扯,指尖沾到点黑色的机油——是设备维护才会用的美孚机油。“这滤芯不是自然破损。”她用放大镜凑过去,裂缝边缘有个针尖大的洞,“是用针戳的,刚好能让外界的空气带着醋酸菌钻进来。”
刘总的脸一下子白了:“小张是负责设备维护的,这滤芯是他换的……”
“先查原料。”林晓打断他,往原料仓库走。仓库里堆着半吨东北黄豆,袋子上印着“吉粮集团”的logo,但林晓蹲下来捏起颗黄豆——颗粒扁扁的,表皮有层暗褐色的霉点,指甲掐进去,竟渗出点水。她掏出水分测定仪,取了10克黄豆碾成粉,放进仪器里:屏幕跳成15.2%——正常黄豆的安全水分该在12%以下,超过14%就容易滋生杂菌。
“供应商是新换的?”她问。
刘总点头:“上周刚换的,比之前的供应商便宜300块一吨,说是东北首供……”
林晓翻出供应商的资质文件,法人代表那一栏写着“张建国”——是小张的父亲。她掏出手机查工商信息,这家公司注册日期是三个月前,地址在吉林长春的一个民房里,联系电话是小张的备用号。
“去中控室。”林晓往办公楼走,脚步越来越快。中控室的电脑还亮着,屏幕上显示着发酵罐的实时数据——3号罐的通风量比正常高了30%。林晓点开操作日志,最后一次修改记录是昨天凌晨两点,操作员ID是“ZhangXiao001”。她插优盘拷数据, 顶点小说(220book.com)最新更新舌尖上的化学 顺便翻了翻小张的聊天记录——置顶对话框是“李总”,对方头像是本地另一家酱油厂的logo,最新一条消息是:“事情办得怎么样?钱己经打你卡上了。”
走廊里传来脚步声。小张抱着工具箱站在门口,看见林晓手里的优盘,脸色瞬间煞白:“林、林工,你怎么在这儿?”
林晓把优盘往口袋里一塞,指了指他的工具箱:“打开。”
工具箱里除了扳手螺丝刀,还躺着包白色的粉末——林晓捏起一点,凑到鼻子底下闻:是醋酸杆菌的冻干菌粉,带着股淡淡的酵母味。她掏出手机翻出小张的银行流水,上周有笔50万的转账,备注是“原料款”,但对方账户是李总的私人卡。
“你妈的癌症,刘总己经帮你付了手术费。”林晓说,“昨天上午,他刚去医院交的钱。”
小张的眼泪一下子涌出来。他蹲在地上,双手揪着头发:“我、我以为他不知道……李总说给我50万,我怕手术费不够……”
刘总站在门口,手里的保温杯摔在地上,茶水洒了一地:“你怎么不跟我说?我跟你爸是战友啊!”
警察来的时候,小张盯着林晓手里的菌粉包,声音沙哑:“那包菌粉是我放进发酵罐的……我戳破了滤芯,改了温度记录,让醋酸菌能活下来……”
林晓看着他被带上警车,转头往车间走。发酵罐的取样口还开着,风卷着酸味儿飘出来,混着外面的雨丝。刘总跟在后面,递过来一杯温热的普洱茶:“林工,这次多亏了你——要是这批酱油流去市场,我们厂的牌子就砸了。”
林晓接过杯子,望着窗外的雨幕。仓库里的酱油瓶整整齐齐摆着,标签上的“百年老酱”西个字,在雨里泛着琥珀色的光。“酱油的酿造,是微生物的博弈。”她喝了口茶,“米曲霉分解蛋白质成氨基酸,酵母菌把糖变成酒精,乳酸菌调和酸味——每一步都得盯着,哪怕一点小小的差错,都会让整批产品变味儿。”
她指了指车间里的发酵罐:“就像人心。”风掀起她的白大褂,下摆的酱油渍沾在裤腿上,“你以为守住了工艺,就能守住质量?其实最该守的,是人的良心。”
下午三点,林晓坐在实验室里做PCR检测。电泳仪的屏幕上,醋酸杆菌的基因条带亮得刺眼。她翻开笔记本,写下最后一行结论:“本次质量事故系人为破坏,通过篡改温度记录、破坏空气滤芯、使用不合格原料,导致醋酸菌污染发酵液,造成酱油醋化。”
窗外的雨停了,阳光穿过云层照进来,落在她桌上的酱油样本上——琥珀色的液体里,还浮着几点米曲霉的菌丝,像某种倔强的坚持。林晓拿起样本瓶,对着光看了看,轻轻笑了:“舌尖上的化学,从来不是冷冰冰的数字。”她在笔记本上补了一行,“是对每一口味道的敬畏。”
傍晚的时候,刘总发来消息:“小张的父亲来厂里道歉了,说愿意赔偿损失……”林晓没回,她望着实验室窗外的梧桐树,叶子上还滴着雨。桌上的pH计还亮着,显示着3.8的数值——那是事故的痕迹,也是教训。
她拿起笔,在论文的结尾写道:“酱油的鲜味,来自谷氨酸钠的分子结构;酱油的颜色,来自类黑素的美拉德反应;但酱油的灵魂,来自酿造者对工艺的坚守,对人心的守护。化学是工具,而人,才是舌尖上最珍贵的配方。”
实验室的灯亮了,照在她的笔记本上,字迹清晰而坚定。窗外的风里,飘来一丝熟悉的酱香味——是新一批的发酵罐开始工作了,米曲霉在盐水中慢慢生长,分解着黄豆的蛋白质,变成氨基酸,变成鲜味,变成中国人餐桌上的百年传承。
林晓收拾好检测箱,往门口走。走廊里的挂钟指向六点,她摸了摸口袋里的酱油样本,嘴角扬起一点笑——明天,她要去东北,查那批黄豆的源头;后天,她要去拜访米曲霉的培育专家;大后天,她要写一篇关于酱油污染防控的论文。
舌尖上的化学,还在继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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