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沱沱河裹在雾里,像有人把昆仑山的云揉碎了撒下来。林晓蹲在冰碛岩边,不锈钢取样瓶的瓶颈碰着水边的碎冰,叮的一声,脆得像藏民腰间的银饰。她指尖蘸了点水,凉意顺着指缝爬进小臂,带着高原特有的清苦——不是苦味,是雪水渗过冰碛岩的矿物质感,像刚掰開的雪莲瓣。
"昨天扎西家的酥油茶,用的就是这水。"她对着手里的水样自言自语,想起藏民阿婆把砖茶掰成小块,丢进铜壶里熬得咕嘟咕嘟,奶白色的酥油浮在表面,茶味浓得能裹住舌头。"城市里的自来水煮茶发涩,是因为钙镁离子多,硬度高,茶多酚跟金属离子络合,就出不来香气。"她从帆布包里摸出本皱巴巴的笔记本,写下"水的硬度对茶多酚溶解度的影响——以酥油茶为例",钢笔尖在纸上划开,留下淡蓝色的痕。
"林博士,又在写你的'舌尖化学'?"
背后传来脚步声,林晓回头,看见小明背着个磨得起球的环保袋,晒得黢黑的脸像块高原红景天,手里举着支测水笔,笔帽上挂着个小小的青稞穗挂件。他是长江源环保站的志工,三年前从西宁的大学毕业,背着铺盖卷就扎进了沱沱河。
"今天要去上游的当曲支流。"小明蹲下来,手指划过林晓的取样瓶,"昨天有个牧民来说,那边的水变浑了,能看到水面浮着油星子。"
林晓把笔记本塞进包里,抓起地上的登山杖:"走。"
草甸上的露水压弯了针茅,每一步都陷下去半指深,鞋边沾着紫色的龙胆花。远处有藏羚羊跳过溪流,白色的像团移动的雪。小明指着左边的河谷:"去年我在那片浅滩见过高原鳅,通体透明,能看见脊骨里的红血丝。那时候水有多清?蹲在岸边能数清鱼的鳞片。"
当曲支流的水在草甸间绕了个弯,林晓刚蹲下来,就皱起了眉。主河道的水是翡翠色的,像凝固的阳光,可这里的水泛着淡土黄,像泡了杯放凉的奶茶。她捏着PH试纸浸进去,试纸瞬间变成淡橙色——正常长江源水的PH值该是7.5左右,弱碱性,符合人体体液的渗透压,可眼前这张纸,明明白白写着6.2。
"酸性?"小明的声音变了调。
林晓掏出便携水质检测仪,针头扎进水样。屏幕亮起的瞬间,她的指尖顿住了:镉含量0.03mg/L,超过国家地表水Ⅰ类标准三倍;微塑料颗粒12个/L,其中聚丙烯占了60%——那是采矿袋常用的材质。
"怎么会这样?"小明攥着测水笔,指节泛白,"上周我来测的时候,镉还是0.008,微塑料只有3个!"
林晓站起来,靴子碾过岸边的草叶,草汁沾在裤腿上,泛着青黄。她抬头望着支流上游的山坳,那里飘着缕淡蓝色的烟,像根没燃尽的香。
"走。"她抓起取样瓶,"去看看。"
山坳里的风裹着股怪味,像生锈的铁钉泡在水里。林晓扒开一丛锦鸡儿,看见辆蒙着防尘布的卡车,车斗里堆着褐色的矿渣,旁边的土坡上,散落着几个印着"氰化钠"的白色包装袋——那是非法金矿用来浸出黄金的药剂,毒性比砒霜还烈。废水管从矿渣堆里伸出来,正往支流里排着暗褐色的水,水面浮着层油膜,像死鱼的眼睛。
"狗娘养的!"小明的拳头砸在旁边的土堆上,震得土里的跳蝻飞起来,"上个月刚举报过一次,执法队来了,他们停了三天,又偷偷开了!"
林晓掏出手机,镜头里的废水管像条黑色的蛇。她刚按下录像键,就听见身后传来脚步声——两个穿迷彩服的男人,手里拿着根铁棍,裤脚沾着矿渣,脸上的刀疤像条冻裂的河床。
"谁让你们来的?"刀疤男的声音像砂纸擦玻璃,"滚出去!"
小明一把拉住林晓,往土堆后面躲。林晓的后背抵着冰冷的矿渣,能感觉到小明的手心全是汗,攥得她手腕发疼。她听见那两个人的脚步声越来越近,铁棍戳着矿渣的声音像根针,扎得她心跳快得要蹦出来。手机在口袋里震动,是小明发的定位——他刚才偷偷给环保站的队友发了消息。
刀疤男的影子晃过土堆顶,林晓屏住呼吸,看见他的靴子尖离自己只有半米远。她突然想起昨天扎西家的小女儿,抱着只小羊羔站在帐篷门口,把晒干的牦牛肉塞给她,说"姐姐,这是用源头水煮的,香"。那孩子的眼睛像沱沱河的水,清得能照见云。
脚步声终于远去,小明松开手,两人的后背都被汗浸得冰凉。林晓掏出手机,把刚才拍的视频发给西宁的环境监测站,指尖抖得连输入密码都要戳错。
"必须马上联系媒体。"她抬头,眼睛里泛着红血丝,"还有执法部门——这些废水里的氰化钠会破坏水的自净系统,镉会在鱼体内累积,牧民喝了这样的水,会得骨痛病......"
"我联系了'绿家园'的记者。"小明摸出块压缩饼干,塞进嘴里嚼得腮帮鼓起来,"晚上在扎西家的帐篷开座谈会,跟牧民讲清楚污染的危害。"
黄昏的风卷着酥油香钻进帐篷,林晓坐在藏式卡垫上,面前摆着个铜壶,里面煮着刚从主河道取的水。牧民们围坐成圈,老阿妈手里攥着个裂了缝的陶碗,碗里装着半盏浑浊的水:"上周我用这水煮牦牛肉,肉发柴,咬不动,茶也苦得咽不下去。"
林晓拿出便携检测仪,把探头插进陶碗。屏幕上的数字跳出来,人群里发出低低的惊呼——镉0.025mg/L,微塑料8个/L。她举起检测仪,让大家看清屏幕:"这水里的镉,会进到牛的身体里,我们吃了牛肉,就会进到我们的骨头里。微塑料会跟着水进到血管,像颗颗小沙子,磨我们的心脏、肾脏......"
老阿妈的手开始发抖,陶碗里的水晃出来,打湿了卡垫上的藏绣:"那我们的孩子......"
"阿妈,别怕。"小明接过话,从包里掏出叠宣传册,"我们己经联系了执法队,明天就去封了那个矿点。以后我们每周都会来测水,保证水变清之前,不让大家喝污染的水。"
帐篷外的风突然大了,吹得经幡哗哗响。林晓望着窗外的沱沱河,月光把河水染成条银带,想起早上取样时,冰碛岩上的水痕像串未写完的诗。她突然明白,自己要写的"水的纯净之谜",从来不是实验室里的超纯水——那些去掉了所有矿物质的水,喝起来像嚼塑料。真正的纯净,是雪水从昆仑山滑下来,渗过冰碛岩的缝隙,带着矿物质的清苦;是能煮出最香的酥油茶,能养出透明的高原鳅,能映出藏羚羊影子的水。
第二天清晨,警笛声划破了沱沱河的宁静。林晓站在矿点的土堆上,看着执法人员把"非法采矿点"的封条贴在卡车门上,刀疤男戴着手铐,垂着脑袋被押上警车。小明举着测水笔跑过来,脸上的笑像朵绽放的格桑花:"当曲的水PH值回到7.4了!镉含量降到0.007,达标了!"
林晓蹲在主河道边,重新装了一瓶水。阳光穿过瓶口,里面的小气泡像星星一样浮起来。她对着阳光看,能看见水里面的矿物质颗粒,像撒了把细小的钻石。
"你说,"她抬头问小明,"水的纯净是什么?"
小明摸着身边的冰碛岩,岩石上的纹理像长江的脉络:"是它本来的样子。是雪融化的样子,是流过草甸的样子,是能煮出最香的茶的样子。"
林晓把取样瓶举到眼前,水里面映着她的眼睛,映着远处的昆仑山,映着飘过来的云。她想起昨天在帐篷里,老阿妈给她倒的酥油茶,用刚净化的当曲水煮的,茶味醇得能裹住舌头,像整个长江源的阳光,都泡在了茶里。
风卷着经幡的声音飘过来,林晓把取样瓶放进包里,转身走向草甸。小明跟在后面,手里举着测水笔,笔帽上的青稞穗晃啊晃,像在唱一首关于水的歌。
沱沱河的水还在流,像从远古流过来的时光,像所有关于纯净的故事,从来都没有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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