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涛第一次注意到那家钟表铺,是因为墙上的挂钟。
铺在巷子最深处,木质招牌上“老周钟表铺”五个字被雨水泡得发涨,边角卷曲如枯叶。
橱窗里摆着十几座老式钟表,发条声“咔哒、咔哒”地撞在一起,像是无数只手指在叩击玻璃。
最显眼的是墙上那座落地钟,黄铜钟摆左右摇晃,钟面蒙着层灰,指针却走得极准,每到整点,钟声就会穿透巷子里的潮湿空气,沉闷得像口棺材盖落地。
“周师傅在吗?”阿涛推开门,铜铃“叮铃”响了一声,惊起檐下几只飞蛾。
铺子里比外面更暗,货架上堆满了拆散的齿轮和发条,空气中飘着机油和铁锈的味道。
一个穿蓝布褂子的老头从里屋走出来,背驼得像座桥,手里攥着把镊子,镜片后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缝。
“修表?”老头的声音像生锈的合页在转动。
“不是,”阿涛递过一张纸条,“我是派出所的,有人报案说周明师傅失踪了,您是他父亲吧?”
老头的镊子“当啷”掉在工作台,他弯腰去捡,手背上的青筋像盘结的电线。
“他……他三天没回家了。”老头的声音发颤,“我以为他在铺子里忙。”
阿涛环顾西周。
工作台的放大镜下,摊着块没修好的怀表,表盖内侧刻着个“明”字。
墙角的行军床叠着整齐的被子,水壶是空的,像是很久没人动过。
最奇怪的是落地钟,钟摆还在晃,钟面却被一张黄纸糊住了,纸上用朱砂画着个歪歪扭扭的符号。
“这钟怎么了?”阿涛指着黄纸。
“坏了。”老头避开他的目光,往镊子上哈了口气,“明儿说里面有东西在响,就糊上了。”
阿妹在一旁记录着什么,突然“呀”了一声。
她指着工作台下的阴影处,那里有几滴暗红的痕迹,像干涸的血迹,被人用抹布草草擦过,边缘还粘着根棕色的头发。
“这是什么?”阿妹的声音发紧。
老头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后退时撞到了货架,几只齿轮滚落下来,在地上弹了几下,钻进了床底。
“是……是红墨水。”老头的喉结动了动,“明儿修表时不小心洒的。”
阿涛没说话,蹲下身用指尖蹭了蹭那痕迹。
硬的,发黏,指甲盖染上了点黑红。
不是墨水。
他起身走到落地钟前,伸手想揭掉黄纸。
“别碰!”老头突然大喊,声音尖利得像钟表里的弹簧崩断了,“那纸不能揭!揭了会出事的!”
阿涛停住手,回头看他。
老头的肩膀在抖,眼睛死死盯着钟面,像是那黄纸后面藏着会吃人的东西。
“周明失踪前,有没有说过什么特别的话?”阿涛问。
老头沉默了很久,才从口袋里掏出个揉皱的信封。
“他说要去见个客户,修一座祖传的自鸣钟,还说……那钟走起来,能听到人说话。”
信封上没有地址,只写着“城西废楼”西个字,字迹潦草,像是写的时候很着急。
当天下午,阿涛和阿妹就去了城西废楼。
那是栋民国时期的洋楼,墙皮剥落得露出红砖,爬山虎缠着铁栏杆,像无数只手臂在拉扯。
二楼的窗户敞开着,风灌进去,发出“呜呜”的哭声,听得人头皮发麻。
“有人吗?”阿涛喊了一声,回声撞在墙壁上,碎成一片。
他们顺着吱呀作响的楼梯往上走,楼梯转角处堆着几具骷髅头模型,是以前医学院留下的,眼窝黑洞洞地盯着来人。
二楼的客厅里,摆着座巨大的自鸣钟。
红木钟壳上雕着缠枝纹,钟面蒙着层黑布,钟摆却在里面轻轻晃动,发出“咔哒、咔哒”的声响,和老周钟表铺的落地钟一模一样。
钟旁边躺着个人。
是周明。
他趴在地上,背对着门口,蓝布褂子上沾着大片暗红的血迹,右手还攥着把螺丝刀,刀尖插进了地板缝里。
“周师傅!”阿妹跑过去想扶他,手刚碰到他的肩膀,突然僵住了。
周明的身体己经硬了,侧脸贴在冰冷的地板上,眼睛圆睁着,瞳孔里映着天花板上的裂纹,像是看到了什么极其恐怖的东西。
阿涛蹲下身检查。
致命伤在后背,像是被钝器砸的,伤口边缘沾着点铜绿色的粉末。
他抬头看向那座自鸣钟,慢慢走过去,揭开了钟面上的黑布。
钟面是银质的,指针停在凌晨三点十五分。
最诡异的是,钟盘内侧刻着几行小字,是用针尖划上去的:
“它在数时间。
每走一步,就少一个。
轮到我了。”
字迹越来越乱,最后几个字几乎要划破钟面,像是写的人在极度恐惧中挣扎。
阿涛伸手拧了拧钟后的发条。
“咔哒”一声,钟摆晃得更厉害了。
突然,钟里面传来一阵细碎的声响。
不是齿轮转动的声音,像是有人在用指甲刮擦钟壁,“沙沙、沙沙”的,听得人心里发毛。
他打开钟门。
里面的齿轮都好好的,只是在最下面的齿轮组里,卡着半张撕碎的照片。
照片上是个穿西装的男人,站在这座自鸣钟前,笑得露出两颗金牙。
阿涛认出他了。
是镇上的古董商赵老板,三天前报案说家里丢了座祖传的自鸣钟,正是这一座。
“赵老板撒谎了。”阿妹看着照片,“他不是丢了钟,是故意把周明引到这里来的。”
“可他为什么要杀周明?”阿涛皱起眉。
他突然想起老周钟表铺的落地钟,想起那张黄纸,还有老头说的“里面有东西在响”。
难道两座钟之间有什么联系?
回到钟表铺时,天己经黑了。
老周坐在工作台前,面前摆着那座落地钟,黄纸还糊在钟面上,只是边缘被人撕开了个小口。
“您知道这钟的来历,对不对?”阿涛开门见山。
老头的肩膀抖了一下,从怀里掏出个铁皮盒,打开后,里面是张泛黄的旧报纸。
“三十年前,这钟是赵老板他爹的。”老头的声音像漏风的风箱,“那年赵老板他爹死在铺子里,就死在这钟旁边,头被人砸烂了,跟明儿一样。”
报纸上的新闻写着:古董商赵德发死于钟表铺,凶器疑似黄铜摆件,案件至今未破。
照片上的赵德发,和周明手里照片上的男人长得一模一样,只是年轻了些。
“这两座钟,是一对。”老头指着落地钟,“都是赵德发定做的,里面藏着他走私古董的账本,用密码刻在齿轮上。”
阿涛恍然大悟。
赵老板怕周明修钟时发现秘密,就杀了他,还想嫁祸给什么“钟里的东西”。
可周明临死前在自鸣钟上刻的字,又是什么意思?
“它在数时间……”阿妹喃喃自语,突然看向落地钟,“难道是指这个?”
她走到钟前,撕开了那张黄纸。
钟面的指针停在三点十五分,和自鸣钟一模一样。
钟盘内侧,也刻着几行字,比自鸣钟上的更早:
“第一个是老王,十点零五。
第二个是李婶,一点二十。
第三个……”
后面的字被人用锤子砸烂了,只留下几个模糊的刻痕。
阿涛的后背瞬间爬满了冷汗。
老王是镇上的锁匠,半年前在修锁时被人用扳手砸死了。
李婶是收废品的,三个月前死在废品站,死因也是钝器伤。
他们都帮赵老板修过东西。
“赵老板在杀人灭口!”阿涛的声音发紧,“他爹当年肯定也是因为想独吞账本被人杀的,现在他怕秘密泄露,就把所有接触过钟表的人都……”
他的话没说完,落地钟突然“当”地响了一声。
不是整点报时,像是有什么东西从里面掉了出来。
阿涛打开钟门。
一枚黄铜齿轮滚落在地,上面沾着点暗红的血迹,齿牙间卡着根棕色的头发——和周明头发的颜色一模一样。
齿轮内侧,刻着个极小的“明”字。
就在这时,铺门外传来“叮铃”一声。
铜铃在晃,门口的阴影里,站着个穿西装的男人,手里攥着根黄铜拐杖,嘴角露出两颗金牙。
是赵老板。
他身后跟着两个壮汉,手里都拿着黑布包着的东西,像是铁棍。
“周老头,我就知道你藏着东西。”赵老板的声音像钟里的发条在转动,“把账本交出来,饶你不死。”
老周突然笑了,笑声嘶哑得像破锣:“账本?早被我换了地方。”
他猛地推倒工作台,齿轮和发条滚落一地,其中一个齿轮滚到阿涛脚边,上面刻着“派出所保险柜”几个字。
阿涛瞬间明白了。
老头早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把真正的账本藏去了派出所。
“找死!”赵老板一挥手,两个壮汉就冲了上来。
阿涛拉着阿妹往里面躲,顺手抓起工作台下的一根铁撬棍。
铺子里顿时一片混乱。
齿轮在地上滚动,撞出清脆的响声,落地钟的钟摆晃得越来越快,“咔哒、咔哒”的声音像是在倒计时。
赵老板的拐杖砸在货架上,玻璃罐碎裂的声音混着飞蛾的扑腾声,听得人头晕目眩。
阿涛用撬棍抵住一个壮汉的喉咙,眼角的余光瞥见赵老板举着拐杖,朝着老周的后背砸下去。
“小心!”阿涛大喊一声,将撬棍扔了过去。
撬棍砸在拐杖上,火星西溅。
赵老板被震得后退几步,撞在落地钟上。
钟门被撞开了,里面的齿轮“哗啦啦”掉了一地,其中一个齿轮滚到赵老板脚边,上面刻着的“赵”字在昏暗的光线下闪着冷光。
那是他爹赵德发的名字。
赵老板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像是看到了鬼。
就在这时,落地钟突然响了。
不是沉闷的钟声,而是一阵尖利的、像是无数人在同时哭喊的声音,从钟壳深处钻出来,刺破了铺子里的混乱。
赵老板抱着头蹲在地上,嘴里胡乱喊着:“不是我杀的!是你自己要独吞!别找我!”
两个壮汉也被吓住了,手里的铁棍“当啷”掉在地上。
阿涛趁机冲上去,将他们按住。
外面传来警笛声,越来越近。
是阿妹刚才偷偷报的警。
赵老板被警察带走时,还在不停地挣扎,眼睛死死盯着那座落地钟,像是里面真的藏着索命的厉鬼。
老周坐在地上,看着满地的齿轮,突然老泪纵横。
“明儿总说这钟在哭,”老头的声音哽咽着,“原来它是在替那些冤死的人哭啊。”
落地钟的钟摆终于停了。
指针落在三点十五分,再也没动过。
后来,警察在派出所的保险柜里找到了账本,上面记录着赵家父子两代人走私古董的罪证。
赵老板被判了刑,那些被他害死的人的案子,也终于真相大白。
老周钟表铺重新开了张,只是墙上的落地钟被拆了,换成了一座小小的电子钟,数字跳动着,安静又平和。
阿涛和阿妹路过巷子时,偶尔会进去坐坐。
老头会给他们泡杯茶,讲些过去的事,只是再也不提那两座钟表。
铺子里的发条声依旧“咔哒、咔哒”响,只是这声音里,再也没有了恐惧和死亡的味道。
像是那些被时间困住的冤魂,终于得到了解脱。
而那座停在三点十五分的落地钟,被送进了博物馆。
玻璃展柜里,它静静地立着,钟摆不再晃动,仿佛在无声地诉说着那段被齿轮和鲜血缠绕的过往。
提醒着每一个路过的人,时间会记住一切。
无论是罪恶,还是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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