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芒珠宝的宣传片拍到深夜才收工，保姆车驶离摄影棚时，路边的路灯己连成串昏黄的光带，把苏念的影子在车窗上拉得忽长忽短。她靠在后座，指尖无意识地着脖颈间的钻石项链——那是星芒刚送的高定款，碎钻在昏暗的车厢里闪着细碎的光，冰凉的金属贴在皮肤上，像块无法融化的冰。
“累坏了吧？”娥姐递过来一杯热可可，杯壁裹着绒布套，暖得能焐热指尖，“刚收到星芒的消息，宣传片的样片剪出来了，反响特别好，李总说明天就安排投放。”
苏念接过热可可，却没喝，只是把杯子捧在手心。车窗外掠过一家便利店，玻璃门上贴着张褪色的海报，画着个扎羊角辫的小女孩，手里举着串糖葫芦——像极了她小时候，养父总会在赶集的日子给她买两串，一串自己吃，一串揣在怀里给养母留着。
“在想什么？”娥姐注意到她的走神，顺着她的目光看向窗外，“便利店的海报？没什么好看的，都是些小商小贩的噱头。”
“没什么。”苏念猛地收回目光，把热可可凑到唇边，烫得舌尖发麻，却也压下了心底翻涌的酸胀，“就是觉得有点饿了。”
“饿了？那回酒店给你叫份燕窝粥。”娥姐拿出手机，熟练地点开外卖软件，“你现在得好好保养，明天还要参加星芒的品牌发布会，记者多着呢，可不能让人看出疲惫。”
苏念“嗯”了一声，目光落在娥姐手机屏幕上——外卖软件的推荐栏里，有款红糖小米粥，图片上冒着热气，撒着几粒枸杞，像极了养母以前熬的粥。她突然想起，养母住院前，总在凌晨西点就起床熬粥，说小米养人，让她早上多喝两碗再去拍戏。可现在，她喝着燕窝粥，却再也喝不到那碗带着烟火气的小米粥了。
“对了，下午去医院的时候，你爸跟我说，你妈恢复得挺好，己经能坐起来吃饭了。”娥姐收起手机，状似随意地提起，“他们还说，让你别担心，安心工作，等你忙完这阵子，他们再来看你。”
苏念的心猛地一跳，握着杯子的手紧了紧：“他们……真这么说？”
“当然了，我还能骗你？”娥姐笑了笑，语气带着些嗔怪，“你爸妈多疼你啊，知道你现在事业关键，根本舍不得让你分心。再说了，我给他们留了足够的钱，医院的护工也安排好了，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这些话像颗定心丸，暂时压下了苏念心底的愧疚。她看着杯壁上自己模糊的倒影，突然觉得娥姐说得对——养父母既然能好好养病，又不怪她不回去，她何必再纠结过去？现在的她，有星芒的代言，有即将播出的新剧，有无数粉丝的追捧，这些才是实实在在的东西，才是她拼命想要的生活。
保姆车停在酒店门口时，大堂里还亮着水晶吊灯，穿着礼服的宾客三三两两地走过，香水味混着爵士乐，织成一张华丽的网。苏念跟着娥姐走进电梯，镜面墙映出两人的身影——娥姐穿着剪裁利落的西装，气场全开；她穿着米白色的羊绒大衣，脖颈间的钻石项链闪着光，两人站在一起，像极了时尚杂志里的精英组合。
“你看你现在多好。”娥姐看着镜中的她们，语气里满是骄傲，“要是还在老家那个废品站，你现在说不定还在捡瓶子换钱，哪能穿得上高定，戴得上钻石？”
苏念的目光落在镜中自己的脸上——妆容精致，眼神却有些空。她想起十八岁那年，她背着旧帆布包来城里，身上还沾着废品站的灰尘，娥姐却笑着说“你是块当明星的料”。这几年，娥姐确实把她从泥泞里拉了出来，给了她从未拥有过的光鲜生活。
“我知道，娥姐，谢谢你。”苏念的声音轻得像叹口气，却带着前所未有的认真，“要是没有你，就没有现在的我。”
“跟我客气什么？”娥姐拍了拍她的肩膀，电梯门刚好打开，“快回去休息吧，明天发布会要早起，我让助理把燕窝粥送到你房间。”
苏念点点头，转身走进自己的房间。房门关上的瞬间，走廊里的爵士乐被隔绝在外，房间里只剩下中央空调的低鸣。她踢掉高跟鞋，赤脚踩在羊绒地毯上，走到落地窗前——窗外是城市的夜景，高楼大厦的灯光连成片，像打翻了的珠宝盒，璀璨得让人移不开眼。
这就是她想要的生活。她在心里告诉自己，手指划过冰冷的玻璃，描摹着远处写字楼的轮廓。以前在废品站，她最大的梦想就是能住上有落地窗的房子，能不用再担心下雨天漏雨，能让养父母过上好日子。现在，她全都做到了，只不过代价是暂时远离他们而己。
床头柜上的手机突然震动起来，屏幕亮起，是粉丝群的@消息。苏念走过去拿起手机，点开群聊——几百条消息跳出来，全是粉丝的热情留言：
- “念念今天的宣传片路透也太好看了吧！钻石项链配白裙，简首是公主本人！”
- “我昨天重温了念念的采访，她说在海外留学时每天都要练钢琴，气质果然是从小培养的！”
- “星芒的代言太适合念念了，优雅又高贵，这才是顶流该有的样子！”
- “有没有人觉得念念的眼神特别干净？一看就是在充满爱的家庭里长大的！”
“充满爱的家庭”——这六个字像根细针，轻轻刺了苏念一下。她指尖顿了顿，点开自己的微博主页——置顶的是那条“感谢父母的培养”的转发，配图里她站在欧式建筑前，身边是扮演父母的群演。评论区里，粉丝们都在称赞她的“家庭教育”，羡慕她的“优渥家境”。
这些称赞像温水，慢慢漫过她的心脏，让她暂时忘了养母在病床上的眼泪，忘了养父在电话里的沙哑声音。她对着屏幕笑了笑，手指在键盘上敲下一行字：“谢谢大家的喜欢，会继续努力，不辜负你们的期待。”发送成功的瞬间，手机立刻弹出几十条新的点赞和评论，全是粉丝的欢呼和支持。
就在这时，床头柜的抽屉没关严，露出个玻璃罐的一角——是陈曦给她的芒果干。苏念的笑容僵在脸上，她走过去，把抽屉拉开，看着罐底那张粉色的便签——“念念，芒果干要记得吃，别总熬夜”，陈曦妈妈的字迹圆圆的，像小时候村口卖糖人的老爷爷画的糖画。
她想起陈曦上次在咖啡馆说的话：“苏念，你现在过得开心吗？”那时她没回答，现在她好像有了答案——她开心，因为她有了以前不敢想象的生活，有了无数人的喜欢，有了能给养父母更好生活的能力。至于陈曦说的“根”，或许只是他不懂，成年人的世界里，生存比情怀更重要。
苏念把芒果干塞进抽屉最深处，又拿出娥姐给她的“海外经历资料”——里面详细写着她“在泡菜国的练习生生活”“在海外名校的求学经历”，甚至还有伪造的成绩单和老师评语。她坐在地毯上，一页页翻看，像在复习一门必须通过的考试。
“我十五岁去了泡菜国当练习生，每天练舞到凌晨，手上全是茧。”她对着镜子，轻声念出资料上的内容，手指比划着跳舞的姿势，“十六岁那年，我参加了选秀节目，虽然没出道，却学到了很多东西。十八岁，我考上了海外的艺术院校，主修表演，毕业后才回国发展。”
一遍又一遍，她反复念着这些捏造的经历，试图让自己相信，这才是她真正的过去。她甚至能清晰地“回忆”起练习生宿舍的样子——白色的墙壁，狭窄的床位，窗外有棵樱花树，春天会落满一地粉色的花瓣。可下一秒，脑海里又会闪过废品站的铁皮房，养父在门口焊铁架子时溅起的火花，养母在灯下给她缝补衣服的侧脸。
“别想了，那些都过去了。”苏念用力晃了晃头，把那些真实的记忆压下去，“现在的一切才是真的，星芒的代言，粉丝的喜欢，华丽的房子，这些才是我该珍惜的。”
她站起身，走到衣帽间——里面挂满了高定礼服、奢侈品牌的成衣，还有各式各样的高跟鞋和包包。她随手拿起一件香槟色的晚礼服，套在身上，对着穿衣镜转圈。礼服的裙摆像朵盛开的花，钻石项链在颈间闪着光，镜中的女孩优雅又高贵，像从出生起就活在云端。
“你看，你现在多好。”苏念对着镜中的自己笑，笑容一点点变得自然，“你是苏念，是星芒珠宝的代言人，是即将爆红的女演员，你不能再想那个捡废品的家，不能再想那个哑母，那些只会毁了你现在拥有的一切。”
这时，门口传来敲门声，是助理送燕窝粥来了。苏念打开门，接过保温桶，笑着说“谢谢”——那笑容真诚又温暖，像极了粉丝口中“干净纯粹”的模样。
助理走后，她坐在餐桌前，慢慢喝着燕窝粥。粥熬得很稠，燕窝的香气混着冰糖的甜，滑进喉咙里，暖得人心头发颤。她突然想起，以前养母熬小米粥时，也会放几颗冰糖，说怕她觉得寡淡。可现在，她喝着昂贵的燕窝粥，却再也尝不出当年小米粥的香甜。
“不一样了，现在的生活才是好的。”苏念放下勺子，在心里默念，“小米粥哪有燕窝粥有营养？铁皮房哪有酒店舒服？那些过去的日子，穷得只剩下爱，可爱不能当饭吃，不能给养母交手术费，不能让养父过上好日子。”
她收拾好餐桌，走进浴室洗澡。热水从花洒里喷出来，浇在脸上，模糊了视线。她仰着头，任由热水冲刷着身体，仿佛这样就能洗去所有关于过去的记忆。她想起娥姐说的话：“你现在拥有的，都是你应得的，是你用努力换来的，别被那些无关的人和事绊住脚。”
是啊，她应得的。苏念关掉花洒，用毛巾擦干身体。镜子上蒙着层水雾，她伸手擦掉，露出一张精致的脸——没有了疲惫，没有了愧疚，只剩下平静和坚定。
她走到床边，掀开被子躺下。床头柜上的手机还亮着，粉丝群里还在讨论明天的品牌发布会，有人说要去现场给她应援，有人说要守在屏幕前看首播。苏念看着那些留言，心里涌起一股暖流——这些喜欢是真实的，这些期待是真实的，这些才是她现在的生活。
睡前，她习惯性地摸了摸口袋，指尖碰到个硬硬的东西——是枚旧钥匙，是她离开废品站时，养父塞给她的，说“家里的门永远为你开着”。苏念的手指顿了顿，把钥匙拿出来，放在掌心——钥匙上还留着铁皮房门锁的锈迹，边缘被摸得光滑，是养父常年的痕迹。
她盯着钥匙看了很久，最终还是把它放在了床头柜的抽屉里，和芒果干放在一起。“等我忙完这阵子，就回去看看他们。”她对着空气说，像是在承诺，又像是在自我安慰，“等我站稳脚跟，就接他们来城里住，到时候再好好孝顺他们。”
说完这句话，她闭上了眼睛。窗外的夜景依旧璀璨，房间里的灯光温暖柔和，她很快就睡着了，睡得很沉，没有做噩梦，也没有梦到养父母。在她的梦里，她还是那个“海外名校毕业”的苏念，穿着华丽的礼服，站在聚光灯下，接受着所有人的掌声和欢呼——那是她拼命想要的生活，也是她此刻坚信不疑的“真实”。
只是她不知道，床头柜的抽屉里，那枚旧钥匙和那罐芒果干，像两个沉默的见证者，默默记录着她试图遗忘的过去，也悄悄预示着，这场精心编织的自我催眠，终有被戳破的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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