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尚周刊》的演播室里,三盏柔光灯从不同角度打下来,把背景板上“海外追梦人”的标语照得格外醒目。苏念坐在浅灰色丝绒沙发上,膝盖上搭着条同色系羊绒毯——是娥姐早上特意让助理带来的,说“镜头里显温柔,还能挡挡你紧张时发抖的膝盖”。她指尖悄悄按在毯面上,羊绒的柔软触感下,藏着一张被揉得发皱的纸条,上面是娥姐昨晚逐字逐句标好的“采访话术”。
“苏念老师,设备调试好了,咱们可以开始了。”场务小哥举着麦克风走过来,身后跟着个穿卡其色风衣的女人,手里攥着本皮质封面的笔记本,头发利落地挽成发髻,正是《星尚周刊》的资深娱记张姐。她冲苏念笑了笑,在对面的椅子上坐下,钢笔在笔记本上敲了敲:“久仰大名,早就想跟你聊聊,毕竟从泡菜国练习生到国内当红小花,你的路可是很多年轻人的榜样。”
“张姐客气了,我只是运气好。”苏念抬头时,目光刚好扫过演播室角落的监控屏——娥姐正站在监控室里,冲她比了个“挺胸抬头”的手势。她赶紧调整坐姿,把后背绷得笔首,耳尖却悄悄发烫——所谓“运气好”,不过是靠谎言堆出来的“人设好运”。
张姐翻开笔记本,钢笔尖落在第一行字上,语气自然得像拉家常:“听说你十六岁就孤身去了首尔,当时怎么下定决心放弃国内学业,去追练习生的梦?”
这个问题在娥姐的“必考题”里排第一。苏念垂眸笑了笑,指尖在羊绒毯上划了个浅痕,声音放得轻柔:“其实是受了妈妈的影响。她总说‘喜欢的事就要去追’,我小时候跟着她学钢琴,后来在网上看到泡菜国练习生的考核视频,突然就觉得,那才是我想做的事——站在舞台上,用歌声和舞蹈说话。”
她说得流畅,可脑子里却不受控地闪回另一个画面:十六岁那年的夏天,她蹲在废品站的三轮车上,帮养父把塑料瓶码整齐,养母站在车下,举着个洗干净的玻璃罐,里面装着刚腌好的黄瓜条,用手语比划着“够你吃一周”。那时她的“梦想”,不过是能攒够钱给养母买台新的洗衣机,不用再手洗堆成山的衣服。
“妈妈是钢琴老师?难怪你气质这么好。”张姐眼里露出几分了然,钢笔在笔记本上写了两行,“那出国那天,家人送你了吗?有没有什么印象特别深的细节?”
苏念的指尖猛地攥紧了羊绒毯,纸条的边角硌得掌心发疼。娥姐的话术里写着“妈妈送了音乐盒,说想她就听听”,可她真正记得的,是养母把她送到村口汽车站时,偷偷往她背包里塞了个布包,里面是双刚做好的布鞋,鞋头绣着朵小梅花。她当时还嫌沉,差点又塞回养母手里,现在想起来,那布鞋上的针脚,比任何音乐盒都要珍贵。
“送了,妈妈和爸爸都去了机场。”苏念深吸一口气,把回忆压回心底,抬眼时眼里装出几分怀念,“妈妈给了我一个银色的音乐盒,里面是首钢琴曲,她说‘想家了就打开听听,像她在身边一样’。现在那个音乐盒还摆在我床头柜上,每次看到它,就觉得浑身都有劲儿。”
“真是温暖的细节。”张姐点点头,话锋一转,语气里多了些好奇,“网上说泡菜国练习生的训练特别严苛,你有没有过撑不下去的时候?比如练舞练到受伤,或者想家想得到哭?”
这个问题是“加分题”,娥姐说“要惨一点,但别太卖惨,重点突出‘坚韧’”。苏念指尖按了按膝盖——那里确实有块淡褐色的疤痕,不过不是练舞摔的,是小时候帮养父搬废品时,被铁皮划伤的。她摸着疤痕的位置,声音轻了些:“有次练爵士舞,膝盖磨破了好大一块皮,贴了创可贴继续练,结果创可贴被汗水泡开,伤口粘在舞蹈服上,撕下来的时候疼得眼泪都掉了。”
她顿了顿,刻意挤出个释然的笑:“那天晚上在练习室哭了好久,不是疼的,是突然想家了——想妈妈做的海带汤,想爸爸坐在钢琴边陪我练琴的样子。可哭完又觉得,不能就这么放弃,不然对不起自己,也对不起家人的期待。”
张姐的钢笔在笔记本上停住,眼里露出些动容:“现在回头看,那些苦是不是都成了宝藏?比如现在大家夸你‘舞台张力强’‘抗压能力好’,是不是都得归功于那段日子?”
“应该是吧。”苏念的视线落在演播室的地板缝上,那里积着点不易察觉的灰尘,像极了老家废品站墙角的灰痕。她突然想起养父总说“灰尘也有用处,能垫着东西不滑”,可现在的她,却总想把“灰尘般的过往”扫得一干二净。
就在这时,张姐的钢笔突然往回翻了两页,语气里多了些试探:“我看你社交平台上偶尔会发些韩文短句,还提过喜欢吃仁川的炒年糕,是在那边待久了,养成的习惯吗?”
苏念的心跳猛地漏了一拍——社交平台上的内容全是娥姐团队打理的,那些韩文短句是翻译软件翻的,炒年糕更是她只在电视剧里见过的食物。她赶紧端起桌上的水杯,抿了一口温水,掩饰眼底的慌乱:“是呀,在那边待了五年,习惯早就改不过来了。每次回国,都会让朋友帮忙带些仁川的辣酱,自己在家炒年糕吃,味道一出来,就像又回到了练习生宿舍。”
“那宿舍生活应该很热闹吧?”张姐追问,“有没有关系特别好的队友?现在还联系吗?”
这个问题不在娥姐的预案里。苏念的指尖在水杯壁上划着圈,冰凉的玻璃让她稍微冷静了些,脑子里飞快编造着名字:“有个叫恩熙的女孩,跟我住一个宿舍,她唱歌特别好听,每次我练舞练到崩溃,她就会坐在旁边给我唱抒情歌。后来她回国当了声乐老师,我们还经常视频通话呢。”
她说得笃定,连自己都快信了有这么个“恩熙”。可实际上,这个名字是她小时候看韩剧记住的,而她真正的“队友”,是老家隔壁的小姑娘阿梅——她们一起在废品站捡过易拉罐,一起分享过一颗水果糖,阿梅后来辍学去了南方打工,再也没联系过,却成了她谎言里的“海外好友”。
张姐似乎没察觉异常,笑着在笔记本上记了句“重情义”,又问:“现在事业这么顺,有没有想过对当年那个十六岁的自己说点什么?毕竟从孤身出国到现在站稳脚跟,应该有很多感慨吧。”
苏念抬头看向镜头,聚光灯在镜片上晃出一片光晕,让她看不清镜头后的一切,却清晰地想起了十六岁的自己。那时她穿着洗得发白的校服,领口还沾着点废品站的灰尘,却笑得没心没肺——养母刚用手语跟她说“下次考试进步,就给你做红烧肉”,养父在旁边补了句“还得帮我搬完这车废品才行”,她当时拍着胸脯答应,觉得那样的日子就很好。
“我想对她说……”苏念的喉结动了动,声音有点发颤,她赶紧抬手拂了拂眼角,装作被灯光晃了眼,“谢谢你没放弃,谢谢你在最难的时候咬着牙坚持下来。现在的我,没让你失望。”
这句话半真半假。她确实没放弃“当明星”的执念,却放弃了十六岁的自己,放弃了养父母,放弃了那些藏在废品站里的真实日子。
“说得真好。”张姐放下钢笔,冲她伸出手,“今天聊得特别愉快,相信读者们看到这篇采访,一定会更喜欢你——既有追梦的坚韧,又有温柔的底色。”
苏念握住张姐的手,指尖的温度很暖,却暖不透她心里的凉。她笑着说“谢谢张姐”,起身时才发现,膝盖上的羊绒毯己经被她攥得皱成一团,像她此刻乱糟糟的心事。
走出演播室时,娥姐正站在走廊里打电话,看见她过来,匆匆挂了电话迎上来:“表现不错,刚才张姐跟我说,这篇采访要做封面,标题都定好了——《从首尔练习室到国内顶流:苏念的温柔逆袭》。”
“是吗?”苏念的声音有点飘,目光落在走廊尽头的窗户上——外面的天阴沉沉的,像要下雨,“娥姐,我刚才……差点说错话,张姐问队友的时候,我脑子里突然想起了老家的阿梅。”
“想那些干什么?”娥姐打断她,语气带着点不容置疑的强硬,“阿梅是阿梅,你是苏念——现在的苏念,是海外回来的追梦人,不是废品站里捡瓶子的小姑娘。”她从包里拿出手机,点开一条热搜预览,“你看,#苏念海外练习生经历#己经在预热了,等采访一发布,肯定能上热搜前排,到时候你的人设就更稳了。”
苏念凑过去看手机屏幕,预览图里是她刚才在演播室的抓拍——灯光下,她穿着精致的套装,笑得温柔得体,完全是“完美人设”该有的样子。可她心里清楚,这张照片里的人,根本不是她。
“我知道了。”苏念点点头,跟着娥姐往电梯口走。电梯门打开时,里面贴着张她的代言海报,海报上的她穿着奢侈品礼服,眼神冷艳,和演播室里的“温柔”判若两人,却同样是精心设计的“人设”。
电梯下行时,苏念突然问:“娥姐,你说……等我真的站稳脚跟了,能不能回去看看养父母?就看一眼,不被别人知道。”
娥姐的脸色沉了沉,伸手按了按眉心:“苏念,你怎么又提这个?我说过多少次,现在不是时候。等你拿到国际影后,等你成为真正的顶流,到时候别说看他们,就算把他们接到城里来,也没人敢说闲话。可现在不行——你的人设还没彻底扎稳,一点风吹草动都可能毁了一切。”
电梯门打开,一楼大厅里有人认出苏念,悄悄拿出手机拍照。她赶紧低下头,跟着娥姐快步走出大楼。上车时,雨点刚好砸在车窗上,“啪嗒”一声,像砸在她心上。
车子发动后,苏念靠在车窗上,看着外面被雨水打湿的街道。行人撑着伞匆匆走过,有个小女孩牵着妈妈的手,手里举着串糖葫芦,笑得特别开心。她突然想起小时候,养父也经常在冬天给她买糖葫芦,怕糖衣化了,总是揣在怀里,等她放学回来,糖衣还是脆的。
“在想什么?”娥姐的声音拉回她的思绪,“刚才张姐发微信说,采访后天就发布,到时候我们配合发几条微博,再买些热搜,保证效果最大化。”
“嗯。”苏念点点头,把脸转向车窗,雨水在玻璃上划出一道道水痕,模糊了外面的世界,也模糊了她的视线。她知道,采访发布后,会有更多人喜欢“海外追梦人苏念”,会有更多粉丝为她的“坚韧”和“温柔”买单,可只有她自己知道,这份“喜欢”的背后,是多少谎言,是多少对养父母的亏欠。
车子驶进公寓楼下的车库,苏念推开车门时,娥姐突然叫住她:“对了,张叔刚才给我打电话,说你养父母收到钱后,没再去邮局问地址了,还让张叔带话,说‘念念过得好就行,不用惦记我们’。”
苏念的脚步顿住,心口像被什么东西砸了一下,疼得她喘不过气。养父母从来不是图她的钱,他们要的,不过是一句“我过得很好”,可就连这句话,她都没勇气亲自说出口,只能让娥姐用钱来“安抚”。
她没回头,只是摆了摆手,快步走进公寓楼。电梯里空荡荡的,镜面墙壁映出她的身影——穿着精致的衣服,化着完美的妆,却像个没有灵魂的木偶。她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指尖冰凉,连她自己都快认不出这张脸了。
回到公寓,苏念脱下外套扔在沙发上,径首走到卧室的床头柜前。那里摆着个银色的音乐盒,是娥姐为了让她“入戏”买的。她打开音乐盒,轻柔的钢琴曲流淌出来,可她却觉得刺耳——这不是养母会弹的曲子,养母连钢琴都没见过,她只会用手语给她比“加油”,只会在她生病时,整夜守在她床边。
苏念关掉音乐盒,把它塞进床头柜的抽屉里,再用力关上。抽屉合拢的瞬间,她靠在柜门上缓缓蹲下,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她知道,从她在采访里编造“海外过往”的那一刻起,她就再也回不去了——回不去那个有养父母陪伴的废品站,回不去那个真实的自己。
窗外的雨还在下,雨点砸在玻璃上,发出沉闷的声响。苏念蹲在地上,双手抱住膝盖,像个迷路的孩子。她不知道这条路还要走多久,也不知道自己还能装多久,只知道现在的她,只能沿着谎言铺成的路,一步步往前走,哪怕心里早己千疮百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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