桐乡县,赵家村。
当这几个字从林苏口中清晰而又带着一丝不确定地吐出时,院子里那根紧绷到极致的弦,终于找到了一个可以安放的音符。
空气中弥漫的恐惧与迷信,仿佛瞬间找到了宣泄的出口。
“对对对!送回娘家!落叶归根,这是老祖宗的规矩!”村长顾长顺第一个反应过来,他像是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连声附和。
周围的村民们也如释重负地议论开来,仿佛只要将这口“怨气深重”的棺材送走,村子就能立刻恢复往日的安宁。
刘建军眉头紧锁,他锐利的目光在林苏和那个神神叨叨的陈婆婆之间来回扫视,似乎想从她们的表情中分辨出真伪。然而,林苏脸上那份恰到好处的茫然与后怕,是如此天衣无缝;陈婆婆则己经恢复了那副老态龙钟、悲天悯人的模样,正由人扶着,颤巍巍地坐到一旁歇息。
他找不到任何破绽。
况且,这个提议本身,在逻辑上是成立的。将横死之人送回娘家安葬,以化解怨气,避免祸及夫家后人,这种乡俗虽然充满了封建迷信色彩,却也符合人之常情。最关键的是,林苏的最终目的,是为了保护英雄的血脉不受“侵扰”,这个出发点,站在他的立场上,无可指摘。
“嫂子,您确定是这个地方吗?”刘建军的语气依旧谨慎。
林苏轻轻颔首,眼神里带着回忆的迷惘:“我……我只听她提过这么一次,当时也没往心里去。但她确实说了‘桐乡’两个字,应该……应该错不了。”
她的回答,九分真,一分假。真在桐乡,假在赵家村。这种虚实结合的说辞,最是难以辩驳。
刘建军不再怀疑。在他看来,事情己经演变成了必须解决的棘手家事。他作为部队派来的代表,职责就是协助家属,将这件事圆满处理好,以维护英雄家庭的稳定和部队的声誉。
“好。”他做出了决定,声音沉稳有力,“既然如此,我们就送老人家,回桐乡。”
这句话,如同一记定音的锣响,为林苏精心导演的这出大戏,画上了一个完美的句号。
林苏心中那块悬着的巨石,终于轰然落地。她成功了。她将一条被宋建明彻底封死的绝路,硬生生地,扭转成了一条通往真相的光明大道。而她手中最大的筹码,就是这副沉重的、装着她仇人的棺材。
它不再是累赘,而是她的通行证,是她的护身符,是她借以金蝉脱壳的那层“金壳”。
然而,新的问题,也随之而来。
“可是……”林苏适时地露出为难的神色,她看了一眼院子里的棺材,又望了望巷口的方向,“刘同志,从这里到桐乡,路途遥远,光靠我们俩,还有一个孩子,怎么把……把它运过去呢?您的车,也装不下啊。”
这确实是一个现实且无法回避的难题。
刘建军的目光也落在那副巨大的棺木上,他那张素来冷静的脸上,第一次浮现出了一丝凝重。
是的,吉普车只能坐人,绝不可能载着一口棺材长途跋涉。
村长顾长顺凑了上来,小心翼翼地提议:“要不……要不找个拖拉机?我们村就有,就是……就是慢了点,而且这天儿,路上颠簸得厉害,怕是对逝者不敬。”
拖拉机?
林苏在心里立刻否决了这个选项。太慢,太招摇,变数也太多。她需要的是一个更快速、更稳妥,也更“官方”的交通工具。一个能让她和刘建军,以及这口棺材,都能安安稳稳待在一起的封闭空间。
她没有说话,只是用一种充满希冀和依赖的眼神,静静地看着刘建军。
她相信,这个训练有素的军人,一定会找到最高效、最符合他身份的解决方案。
果然,刘建军只是思索了片刻,便立刻有了决断。
“拖拉机不行。”他断然拒绝了村长的提议,随即转向林苏,语气中带着一种令人安心的力量,“嫂子,您放心。交通工具的问题,我来解决。我们代表的是部队,绝不能让英雄的家属,在路上受这种委屈。”
说完,他便转身,大步流星地走出了院子,朝着村公所的方向走去。那里,有全村唯一的一部手摇电话。
林苏看着他挺拔的背影,嘴角勾起一抹微不可查的弧度。
她知道,刘建军这是要去动用他权限范围内的力量,去协调车辆了。而以他“上级特派”的身份,无论是联系县武装部,还是地方运输公司,得到的答复,必然是一路绿灯。
一切,都在她的计算之中。
剩下的时间,就是等待。
林苏抱着女儿,静静地坐在灵堂的角落里。村民们在她身边忙碌着,为即将开始的远行做着准备。有人找来了结实的麻绳,有人拿来了防雨的油布。大家脸上的恐惧,己经被一种参与“大事”的亢奋所取代。
没有人知道,这个看似柔弱的女人,正在用一口棺材,撬动一个足以让天翻地覆的惊天秘密。
大约一个小时后,一阵沉闷而有力的引擎轰鸣声,由远及近,打破了村庄的宁静。
一辆绿色的、车头印着白色五角星的解放牌卡车,缓缓地,停在了顾家大院的门口。
刘建军从副驾驶座上跳了下来,快步走到林苏面前。
“嫂子,车联系好了。是县运输队支援的,司机也是退伍军人,可靠。”
林苏站起身,眼中流露出恰到好处的感激与敬佩:“刘同志,真是太谢谢你了。要不是你,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
“职责所在。”刘建军的回答,依旧言简意赅。
接下来的事情,就变得顺理成章。
在村里十几个青壮年的合力之下,那副沉重的棺木,被小心翼翼地抬出了院子,稳稳地安放在了卡车的后车厢里。随后,又用厚厚的油布,遮盖得严严实实。从外面看,根本看不出里面装的是什么。
这正合林苏的心意。她需要低调,需要不引人注目。
“嫂子,上车吧。”刘建军拉开了驾驶室的车门。
林苏抱着女儿,最后回头看了一眼这个她生活了两年,充满了痛苦与屈辱回忆的院子。她看了一眼那扇紧闭的东厢房的门,顾媚的尖叫声,似乎还隐隐在耳边回响。
她没有丝毫的留恋。
她决绝地转过身,在刘建军的帮助下,抱着女儿,爬上了高高的驾驶室。
刘建军随后也坐了上来,坐在了她和司机中间,形成了一个天然的、将她“保护”在内的格局。
“师傅,麻烦了。”他对司机点了点头。
“为部队服务!”司机是个憨厚的中年汉子,他咧嘴一笑,露出一口整齐的牙齿。
卡车发出一声低沉的咆哮,缓缓启动。
平安镇的村民们,自发地站在道路两旁,目送着这辆绿色的“巨兽”远去。在他们看来,这是解放军同志,在为英雄家属解决难题,是一件值得称颂的光荣事迹。
车轮滚滚,尘土飞扬。
熟悉的村庄、田埂、树木,在视野中,不断地倒退,最终,化作了地平线上的一个小点。
林苏抱着怀中熟睡的女儿,侧头看着窗外飞速掠过的景物,她的心,却比任何时候都要平静。
她知道,从这一刻起,她才算是真正地,逃离了那个名为“过去”的囚笼。
前路,是未知的桐乡,是迷雾重重的乌镇,是隐藏在二十多年前那桩死亡旧案背后的、狰狞的真相。
或许,还有宋建明布下的、更加凶险的陷阱。
但她,无所畏惧。
因为她不再是那个任人宰割的、无助的林苏了。
她是一个母亲,一个妻子,更是一个手握利刃、主动出击的复仇者。
卡车驶上了通往县城的公路,车身随着路面微微颠簸。驾驶室里,引擎的轰鸣声掩盖了一切。
林苏能清晰地感受到,身旁的刘建军,那紧绷的身体,和时刻保持警惕的眼神。
她知道,这个忠诚的卫士,此刻心中所想的,是如何安全地将她和这口“麻烦的棺材”,护送到那个虚构的“赵家村”,然后尽快完成任务,返回省城复命。
而她,林苏,想的却是,当卡车抵达桐乡县城后,她该用一个怎样天衣无缝的理由,摆脱这个“护卫”,独自前往那座真正埋藏着秘密的水乡古镇——乌镇。
一场新的博弈,己然,悄无声息地,拉开了序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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