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级大会当天。
礼堂里黑压压地坐满了人，空气闷热，混合着上千名青少年呼吸产生的二氧化碳和一种无形的、名为“集体期待”的压力。
后台，我们小组像即将送上祭坛的羔羊。
刘逸峰在最后一次检查数据卡片，指节发白。
王皓对着墙壁练习微笑，弧度标准却僵硬。
周亮宇做着伸展运动，试图驱散紧张，但那动作本身都透着紧绷。
江知鱼深呼吸，一遍遍看着流程单，嘴唇抿成一条首线。
陆星凛……她依旧没来。
而我，林子安，感觉自己像一块被放在砧板上的冻肉，等待着被公开解刨。
【看啊，这就是所谓的“集体荣誉”。把几个倒霉蛋的神经末梢暴露在聚光灯下，用他们的尴尬和痛苦，来滋养台下看客们无聊的下午。人类真是残忍又愚蠢的生物。】
前面的环节按部就班。
刘逸峰的数据赢得了老师们的微微颔首。
王皓的“集体感言”虽然假大空，但足够安全。
周亮宇的阳光活力稍微驱散了一些礼堂的沉闷，甚至引来几声低笑。
然后，话筒递到了我的手里。
聚光灯打在我脸上，瞬间的白芒让我几乎失明。
台下是无数模糊的面孔，像一片沉默的、等待着吞噬什么的深海。
我能听到自己心脏在耳膜里疯狂擂鼓的声音。
江知鱼在台下看着我，眼神里是鼓励，是期待，也是孤注一掷的决绝。
我张了张嘴，那些被“净化”过的稿词像卡在喉咙里的鱼刺，一个音也发不出来。
就在这死寂的、令人窒息的瞬间，我眼角的余光，猛地瞥见了台下前排一个有点眼熟的身影，是隔壁班那个文艺委员，她正用一种混合了崇拜和好奇的、亮得吓人的眼神盯着我。
而坐在她旁边的，竟然是……我小学时那个，把我真心话当笑话传播的“朋友”！
他似乎也认出了我，脸上露出一丝惊讶，随即转化为一种看戏的、带着些许嘲弄的表情。
嗡。
大脑一片空白。
时间仿佛瞬间倒流，我又回到了那个小学毕业的午后，站在喧闹的教室里，听着自己的信任被当成最廉价的笑料，看着那个所谓的朋友，在人群中央，模仿着我当时蠢不可及的表情和语气……
那种熟悉的、被背叛的冰冷感，混合着眼前巨大的羞耻和压力，像海啸一样瞬间冲垮了我所有的防御。
“成……成功的标本……”
我听到自己干涩的声音通过麦克风放大，在礼堂里回荡。
我在重复陆星凛的话，像个可悲的复读机。
台下开始出现细微的骚动。
江知鱼在台下焦急地对我做着口型。
那个小学同学的嘲弄眼神，和隔壁班文艺委员灼热的目光，像两把刀子，同时扎进我的心脏。
一股混合着破罐破摔的绝望和长久以来压抑的愤怒，猛地顶了上来。
【去他喵的方案！去他喵的集体荣誉！去他喵的不要贴标签！】
我猛地抬起头，不再看任何人，盯着礼堂后方那面空白的墙壁，仿佛那才是我的审判官。
声音因为激动和耻辱而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但却异常清晰地传遍了整个礼堂：
“陆星凛同学说，我们是……成功的标本。”
我顿了顿，感觉喉咙里有一股铁锈味。
“但我觉得…我们连标本都算不上。”
“我们只是…被强行从各自阴暗角落里扒拉出来，钉在这个舞台上，展示我们有多么…不合时宜的……瑕疵品。在“人人书库”APP上可阅读《空气的生存哲学》无广告的最新更新章节，超一百万书籍全部免费阅读。renrenshuku.com人人书库的全拼.com即可访问APP官网”
台下瞬间死寂。落针可闻。
我甚至能看到前排王老师骤然坐首的身体，和江知鱼瞬间苍白的脸。
“就像……就像小学时，你终于鼓起勇气，把最喜欢的、觉得最漂亮的石头送给唯一的朋友，却听到他跟所有人说‘看啊，他居然捡了块这么丑的破石头还当宝贝’。”
我的声音越来越低，却像冰锥一样刺人。
“然后你明白了，不是石头丑，是你蠢。你的喜欢，你的信任，本身就是最可笑的东西。”
“从此以后，你只想把那块石头，连同你自己，一起埋进最深、最暗的土里，再也不让任何人看见。”
“而现在……”我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有人非要把你挖出来，告诉你，你这块破石头，代表了‘多样性’，是班级的‘财富’。”
“这难道不是……最荒谬的笑话吗？”
我说完了。
没有慷慨激昂，没有泪流满面，只有一种被抽空了所有力气的平静，和一种近乎残忍的、将自己最不堪的伤疤血淋淋撕开供人围观的麻木。
礼堂里是长达十几秒的、令人窒息的沉默。
然后，掌声响了起来。
先是稀稀拉拉，来自某些角落。
接着，越来越多。
不是欢呼，不是赞同，更像是一种……被震撼后的、不知所措的回应。
我看到台下有些人的眼神变了，不再是看戏，而是某种复杂的、被打动了的沉默。
我看到陈默死死低着头，肩膀微微耸动。
我看到周亮宇一脸震惊和茫然。
我也看到了那个小学同学，他脸上的嘲弄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尴尬和……躲避。
江知鱼看着我，眼神里充满了复杂的情绪，有震惊，有心疼，或许还有一丝……后悔？
而在我视线模糊的尽头，我似乎看到后台入口的阴影里，倚着一个熟悉的身影。
陆星凛。
她不知何时来了，正抱着手臂，远远地看着我。
隔着喧嚣的掌声和无数目光，我看不清她的表情。
【看啊，林子安，你终于成功了。你成功地在全校师生面前，完成了一场史无前例的、自爆式的卖惨表演。你把内心深处最腐烂的伤口挖出来，丢给了这群陌生人。现在，你满意了吗？你这块……彻头彻尾的、无可救药的……】
我像一具空壳般走下台，几乎无法站立。
没有人立刻上来跟我说话。我被一种无形的真空地带隔离了。
就在我靠着冰冷的墙壁，试图找回呼吸时，一个人影悄悄靠近，将一张折叠的纸巾和一小颗熟悉的水果糖，飞快地塞进我汗湿的手心里。
是唐柒乐。
她什么也没说，只是用那双含着水汽的、兔子一样的眼睛，深深地看了我一眼，那眼神里没有崇拜，没有怜悯，只有一种近乎疼痛的……理解。
然后她迅速转身消失在人群里。
我攥紧了那颗糖，包装纸的棱角刺痛了我的掌心。
原来，把自己最丑陋的部分暴露出来，并不一定会迎来毁灭。
有时候，它反而会为你引来……
另一只，同样在黑暗中，小心翼翼隐藏着自己的兔子。
......
结论：【黎明前的黑暗，并非寂静无声。
它充满了自我撕裂的剧痛、往昔幽灵的嘲弄和万众瞩目的羞耻。
我将自己献祭给了这场名为“青春”的荒唐仪式，本以为会坠入永恒的虚空，却在跌落的过程中，意外地……抓住了一根同样冰冷的，却真实存在的藤蔓。】
——林子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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