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上，我是被窗外一种异样的寂静吵醒的。
不是没有声音，而是惯常的都市噪音被一层厚厚的毯子闷住了。
掀开窗帘一角，世界焕然一新。
皑皑的白雪覆盖了一切，树枝被压出柔和的弧度，楼下的车顶都变成了蓬松的奶油蛋糕。
【雪真的下了。像一场无声的政变，在一夜之间篡改了整个世界的颜色和规则。】
出门变成了一场艰难的远征。
积雪没过脚踝，每走一步都伴随着“嘎吱”的脆响。
空气清冷得像是被滤过，吸入肺里有种微甜的刺痛感。
【行走效率降低73%，体温流失速度加快，交通事故风险激增。从任何理性角度分析，下雪都是绝对的负面事件。】
踏进教室时，鞋子和裤脚都带着湿冷的潮气。
班级里却像一锅煮开的水，沸腾着与低温截然相反的热度。
“哇！真的下这么大！”
“太好了！要是有体育课是不是能打雪仗了？”
“你做梦吧，老王肯定让我们自习。”
周亮宇顶着一头没梳匀的乱毛，兴奋地冲到我面前：“林子安！看到了吗！这么大的雪！放学别走，一起……”
“不。”我斩钉截铁，在他吐出“打雪仗”三个字前提前扼杀。
他“切”了一声，又转向其他人传播他的热血去了。
【现充的能量来源真是个谜。难道他们的线粒体是靠集体活动供能的吗？】
唐柒乐的座位空着。
首到早自习铃声响起前一刻，她才带着一身寒气匆匆进来，鼻尖和脸颊冻得通红，像上了腮红。
她坐下时，从鼓鼓囊囊的围巾里，悄悄递过来一个还带着体温的暖宝宝。
【…她是从哆啦A梦的西次元口袋里毕业的吗？为什么总能精准掏出任何场景下的必需品？】
我默默接过，塞进外套内侧。
一股微弱却持续的热量扩散开来，对抗着衣物的潮湿。
第一节语文课。
王老师大概也被雪景触动，临时起意，让大家以“雪”为题，进行三分钟即兴口头小作文。
班级瞬间陷入一种诡异的寂静，只剩下紧张的呼吸声。
周亮宇被点名，站起来憋了半天，憋出一句：“雪是白的，像白糖，也像盐……”在全班的窃笑声中尴尬坐下。
刘逸峰则一板一眼：“雪的形态是由大气温度和湿度决定的六边形晶体，其反射率高，能有效……”
【他是不是下一步就要开始计算我们操场积雪的总体积和质量了？】
江知鱼站起来，语气平稳，用词优美，结构工整，引经据典，像一篇精心准备的范文，挑不出错处，但也…仅此而己。
王老师的目光在教室里扫视，最后，越过一片低下去的头颅，落在了我身上。
“林子安，你来试试。”
我：“……”
【我就知道。当麻烦找不到别人时，最后总会精准定位到我这个坐标。】
我站起来，看着窗外被雪覆盖的、沉默的世界，脑子里闪过的是昨天陆星凛那句“气象概率78%”，是唐柒乐画的雪人，是周亮宇愚蠢的热情，是脚下湿冷的鞋子。
“雪，”我开口，声音干巴巴的，“像一场大型的、无差别的覆盖。它让肮脏的变得洁净，也让美丽的变得单调。它制造欢乐，也制造麻烦。它掩盖了所有的细节，只留下…一片刺眼的白。”
我顿了一下，补充了最后一句：
“而且，化雪的时候，会很脏，很冷。”
教室里一片寂静。
王老师推了推眼镜，表情有点复杂：“呃…角度很独特。坐下吧。”
我坐下，感觉到旁边唐柒乐投来的目光，带着一点笑意。
后方的陆星凛，似乎发出了一声极轻的、意味不明的哼声。
课间，走廊和操场变成了混乱的战场。
雪球横飞，尖叫与笑闹声几乎要掀翻屋顶。
我坚决地守在座位上，像风暴眼中的一点平静。
一个雪球“啪”地砸在我们教室的窗户上，炸开一团白色的印记。
紧接着，第二个，第三个。
我抬头，看见周亮宇和张浩在楼下对着我手舞足蹈，做着“下来啊”的口型。
【人类的幼稚行为，并不会因为环境温度降低而有所收敛。】
我面无表情地拉上了窗帘。
下午，雪渐渐小了。
放学时，整个世界一片狼藉。
被踩实的雪地变得滑溜，混着泥水，脏兮兮的。
我小心翼翼地走着，生怕上演一出当众滑倒的惨剧。
“喂。”
清冷的声音从身后传来。陆星凛走到我身边，步伐稳定，仿佛脚下不是冰面而是坦途。
“根据摩擦力公式和你的步行姿态，你滑倒的概率是42.8%。”她目视前方，语气平淡地播报。
“…谢谢提醒。”
“不客气。”她顿了顿，忽然伸出手，将一个东西塞进我手里。
是一个小小的、用透明塑料盒装着的…雪？仔细看，是被精心压实的雪花，中央居然还算完整地保留着一枚精致的六边形冰晶。
“这是……”
“样本。”她依旧不看我，耳廓却似乎比平时红一点，不知是冻的还是别的，“给你观察。免得你只会发表那些‘化雪很脏’的悲观论调。”
说完，她加快脚步，很快消失在前方拐角。
我捏着那个冰冷的塑料盒，看着里面那片脆弱而完美的冰晶，在渐渐暗下来的天色里，它几乎在微微发光。
回到家，林七七正在客厅里对着她那个歪歪扭扭、胡萝卜鼻子都掉了的雪人照片傻笑。
“哥！你看我的雪人！可惜它己经开始化了……”
我把那个塑料盒放在桌上。
“哇！这是什么？好漂亮！”她扑过来，眼睛亮晶晶的。
“…路上捡的。”
【如果说出来源，解释起来会更麻烦。】
她捧着那个盒子，像捧着什么珍宝。
......
结论：【雪，最终还是化了。
正如我所预料，留下了一片泥泞和寒冷。
周亮宇的热情会消退，唐柒乐的暖宝宝会冷却，我裤脚被打湿的地方现在又冷又黏。
一切似乎都回归了麻烦的本质。
但，当我看着桌上那片被囚禁在塑料盒里、注定会消失的冰晶，看着妹妹对着它发亮的眼睛，当我回想起语文课上那些愚蠢又真实的发言，甚至回想起陆星凛递给我这个‘样本’时，那故作平静却微微发红的耳尖……
我发现，我无法再像以前那样，纯粹地用‘麻烦’二字来定义这一切。
这片雪，覆盖了什么，又似乎暴露了什么。】
——林子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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