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会当晚,后台像战前的指挥所,弥漫着一种虚假的平静。
我能听到自己心跳的声音,在周围压抑的嘈杂中显得格外清晰。
【如果紧张是一种可见光,那这个后台现在己经亮得能闪瞎人眼。幸好,我只是个道具架,发光发热这种事轮不到我。】
前台传来周亮宇洪亮的报幕声,夹杂着观众席礼貌性的掌声。
一切似乎都在按照那份被反复修改的流程表进行。
我蹲在道具箱旁,最后一次确认几个关键道具的位置,周亮宇待会儿要用的夸张礼帽、李舒然她们诗朗诵需要的仿古书籍、以及合唱队上场前要别在胸前的、统一得有点滑稽的塑料小花。
【把这些东西按时、准确地递出去,就是我今晚的全部使命。像一台设定好程序的机械臂。】
节目一个接一个进行。
透过幕布的缝隙,能看到台下黑压压的人头和闪烁的荧光棒。
某个歌舞节目结束时,掌声格外热烈,周亮宇兴奋地跑回后台,用力拍了一下我的肩膀:“气氛起来了!”
我被他拍得晃了一下,默默计算着离结束还有几个节目。
【他的快乐和我的麻木,大概存在于两个不同的物理维度。】
然后,轮到那个备受瞩目的、关于“青春与友谊”的集体诗朗诵了。
李舒然和她的组员们穿着统一的班服,站得笔首,脸上挂着训练过的、弧度完美的微笑。
背景PPT最终采用了折中方案——依旧是温暖的色调,但陆星凛坚持加入的那些抽象的、代表“摩擦”与“思考”的灰色线条,像幽灵一样嵌在角落。
她们的声音整齐划一,情感,念着那些关于理解、信任和携手共进的华丽词藻。
【每个字都正确,每个停顿都精准,像一篇用语法检查器修正过无数次的文章,挑不出错,也…感觉不到温度。】
起初,台下还有细微的呼应。
但渐渐地,一种微妙的尴尬像潮水般漫了上来。
那过于完美的和谐,开始显得空洞。
观众席的躁动声变大了,不是兴奋,而是某种消化不良的不适。
我能感觉到后台的气氛也绷紧了。
江知鱼站在幕布边,手指无意识地绞着流程表。
就在这时,一个清冷的身影动了。
陆星凛不知何时拿到了一个备用麦克风。
她没有走向前台,而是站在后台灯光照不到的阴影里,对准麦克风,用她那毫无波澜的、如同AI朗读的语调,清晰地念出了诗稿中最为矫揉造作的一段:
“啊!朋友!你是照亮我迷途的灯塔,是融化我冰封心河的暖阳……”
经她毫无感情地一念,那段文字的虚伪和夸张被无限放大,像被剥去了所有华丽外衣,只剩下骨架的荒谬。
台下瞬间爆发出几声压抑不住的低笑,随即是更大的骚动。
李舒然站在台上,脸色煞白,声音都卡住了。
场面从尴尬走向了即将失控的崩溃边缘。
江知鱼几乎要冲过去抢陆星凛的麦克风。
就在那一刻,我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也许是后台的混乱让我头晕,也许是那空洞的朗诵和陆星凛的嘲讽混合成了一种难以忍受的噪音。
等我反应过来时,我己经站在了陆星凛面前,手伸了出去。
她看着我,眼神里有一丝极快的诧异,然后,她居然松开了手,把麦克风递给了我。
【我到底在干什么?这个动作不在任何程序设定里。】
身体像被无形的线牵引着,我拿着那个沉甸甸的麦克风,走到了幕布边缘。
一束追光下意识地跟了过来,将我半明半暗地笼罩。
台下是数百张模糊的、躁动不安的面孔。
喉咙有些发干。
我避开那些探寻的目光,看着舞台地板反射的微光,声音通过麦克风传出去,带着一点自己都没预料到的平静:
“我们刚才,念了很多关于‘理解’和‘沟通’的句子。”
台下稍微安静了一些,似乎想听清这个从后台突然冒出的人在说什么。
“这听起来有点矛盾……就像我们所有人,此刻都站在这盏灯下,努力地向彼此证明——我们‘正在沟通’。”
我停顿了一下,试图理清脑海里那个突然清晰起来的画面。
“但这让我想起一个更常见的画面。”
“就像…我们每个人其实都站在一间隔音玻璃房里。你能看见对方所有的表情,甚至他说话时嘴角的弧度……”
我的语速放缓,那个意象无比真实地出现在眼前。
“但你耳朵里听见最大的声音,往往是你自己这边的…风声。”
“风声”二字落下,台下陷入了一种被戳中心事的、漫长的寂静。
我微微皱起眉,不是愤怒,而是一种长久以来的、真实的困惑,目光没有焦点地投向虚空:
“所以,我有时候会想……”
“我们这么努力地说话、表演、表达……”
“究竟是为了敲开那扇玻璃——”
我在这里有一个明显的停顿,仿佛自己也在寻找答案。
“还是仅仅想用自己这边的风声,去盖过那片…让人心慌的沉默?”
最后几个字,几乎是用气音说出来的。
说完,仿佛任务完成,我身上的力气也被抽空了。
我轻轻把麦克风放在旁边的道具箱上,像放下一个烫手山芋,然后转身,快步走回后台的黑暗里,试图将自己重新隐藏起来。
【说完了。“他们”把麦克风塞给我,我把听到的风声还给他们,两清了。】
前台,陷入了一种奇特的、漫长的寂静。
然后,掌声响起。
不是欢呼,而是沉重的、缓慢的、仿佛带着思考重量的掌声,持续了很久。
后台也是一片诡异的安静。
周亮宇张着嘴,忘了合上。
江知鱼看着我,眼神里不再是焦急,而是一种被打乱节奏后的茫然。
陆星凛站在阴影里,第一次,我没有从她脸上看到嘲讽或审视,而是一种…接近于“确认”的神情。
唐柒乐递给我一瓶水,手指轻轻碰了一下我的手背,很快缩回。
......
结论:【我曾以为,沉默是唯一的护城河。
只要不发出声音,就能安全地待在自己的堡垒里。
但今晚,我亲手拆下了一块砖,对着城外那片黑压压的、名为‘人群’的旷野,播放了一段自己这边的风声。
没有控诉,没有期待,甚至没有一个明确的提问。
这或许不算沟通,顶多算一次…意外的信号泄漏。
而最让我感到不安的,不是泄漏本身,而是在那片随之而来的、沉重的寂静里,我竟然没有感到后悔,反而有一种…奇怪的,如释重负。
算了,任务完成,可以回家了。】
——林子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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