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间终于暂时恢复了安静，只有屏幕上《双人成行》的结束音乐在轻轻回荡。
我拿起那本被冷落许久的《存在与虚无》，试图重新连接被打断的哲学信号。
然而，不过三分钟，背后的“人形自走挂件”再次启动了。
林七七像一只无骨的猫，从椅子背后绕过来，双臂软绵绵地挂在我的脖子上，带着洗发水香气的小脑袋开始有节奏地蹭我的后脑勺。
“哥~~~~~”
这个尾音拖得又长又黏，带着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预兆。
“看书。”我试图用最简洁的指令让她停止干扰。
“书有什么好看的嘛！”她不满地哼哼，蹭得更用力了，“哥——你看外面！雪下得多好！白白软软的，不堆个雪人多浪费啊！我们去堆雪人吧！求你了！就堆一个！我保证堆完就让你安静看书！”
【她的“保证”信用评级，在我这里早己是负值。但她的物理干扰和声波攻击，正在快速消耗我的精神耐久度。】
我闭上眼，感觉自己的理智像被放在砂纸上摩擦，“林七七，你很吵。”
“去嘛去嘛去嘛！”她开始念动紧箍咒，同时进行全方位物理摇晃，“你最好了！全世界最好的哥哥！陪我堆雪人嘛！”
在经历了长达五分钟的、堪比精神凌迟的纠缠后，我那根名为“宁静”的弦，终于“啪”地一声断了。
“就半小时。”我听到自己屈辱的声音。
“耶！万岁！”她瞬间弹开，欢呼着冲向门口，仿佛刚才那个软体动物是她的双胞胎姐妹。
我面无表情地跟出去，在家门口看着她胡乱往脚上套鞋子。
看着她那截在外的手腕和没拉好的外套拉链，一种基于“减少后续麻烦”，比如她生病了会更吵的逻辑，驱使我的声带自动发出了指令：
“穿厚羽绒服，戴手套。帽子耳套也戴上。”
林七七套鞋的动作一顿，抬起头，眼睛亮得惊人，脸上绽开一个巨大无比的笑容，语气是毫不掩饰的打首球：“哥！你明明超关心我的！还说不疼我！口是心非！”
我：“…我只是不想听到你感冒后的鼻涕声。”
【系统自动执行了风险预控程序，与主观情感无关。对，就是这样。】
她嘻嘻哈哈地，还是乖乖把自己裹成了一颗圆滚滚的球，只露出一双亮晶晶的眼睛。
外面的雪确实很厚，空气清冷。
林七七像出了笼的哈士奇，开始在雪地里疯跑，然后宣布要堆一个“全世界最威武的雪人”。
结果自然是，她滚的雪球不是散架就是大小失调。
在看着她第三次把不成形的雪块拍在一起后，我叹了口气，认命地蹲下身。
“基础不牢。”我扒开她那个歪歪扭扭的雪球，“核心要压实，滚动时要均匀受力，轨迹保持首线。”
我重新滚了一个结实的、规整的雪球作为基座，然后是身体，最后是头部。
整个过程像在执行一套严谨的工序流程。
林七七从一开始的“我自己来！”，到后来的“哇！哥你好厉害！”，最后变成了彻底的“监工”和“啦啦队员”，负责在我身边蹦跶和递送大小合适的雪块。
终于，一个接近一米高、结构稳固、线条…还算流畅的雪人伫立在了院子里。
“完成！”林七七叉着腰，成就感满满，但随即又皱起小脸，“可是它看起来光秃秃的，好呆哦。”
她眼珠一转，又开始摇晃我的胳膊：“哥~好哥哥~我们给它装饰一下嘛！就差最后一点点了！求求你啦！”
我看着那个在暮色中显得有点孤单的白色人形，又看了看身边这个满眼渴望的“麻烦源”。
拒绝她，意味着之前所有的投入的时间、精力、被消耗的耐心都将沦为沉没成本，并且会招致更长时间的纠缠。
从效率角度看，完成这“最后一点点”，是终结当前麻烦的最优解。
“…等着。”
我转身回屋，在杂物间里翻找。
最后拿来了几样东西：两颗黑色的、圆溜溜的围棋棋子当眼睛，一小根弯弯的红辣椒当鼻子，甚至还有一条我淘汰下来的、灰蓝色的旧围巾。
林七七兴奋地拍手：“这个好这个好！”
我小心地把棋子按进雪里，嵌出眼睛的弧度。插上红鼻子。
最后，将那条旧围巾，仔细地、略显笨拙地绕在了雪人粗短的脖子上。
当围巾两端垂下的瞬间，那个原本呆板冰冷的雪人，仿佛瞬间被注入了灵魂。
它站在那里，戴着一条格格不入却异常温暖的围巾，用黑色的棋子和红辣椒，对着这个银白的世界，露出了一个有点滑稽，却又无比真诚的表情。
顶点小说(220book.com)最新更新空气的生存哲学林七七安静了下来。
她看着雪人，看了很久。
然后，她轻轻靠在我身边，小声说：
“哥，这是我们一起做的雪人。”
“嗯。”
“它好像我们两个。”
“…哪里像？”
“不知道，”她摇摇头，把头靠在我胳膊上，“就是觉得像。”
暮色西合，院子里亮起暖黄的灯光，落在雪人和我们身上。
我看着那个围着我的旧围巾的雪人，感受着身边这个小火炉传来的、固执的体温。
【一个由精确工程学构建的基座，承载着天真烂漫的想象。一个用理性压实的雪球，最终戴上了一条感性的、带着旧日体温的围巾。也许七七说得对，这个雪人，确实有点像我们。】
然而，林七七的“电量”显然还未耗尽。
对“人形自走麻烦源”的续航能力预估错误，是我今天犯下的最大战略失误。
“哥！”她再次切换回活力模式，抓住我的胳膊，“我们出去逛逛吧！你看雪多好看！”
“路滑，不去。”我立刻启动风险预警，并给出否决。
“哎呀，就附近嘛！我想去买点零食！”她开始第一轮迂回。
“家里还有。”
“不是那种！是…是街口便利店新出的那个草莓大福！就想吃那个嘛！”她摇着我的胳膊，发动“精准需求”攻击。
“糖分摄入过量。”
“那…那我想喝热奶茶！暖暖身子！”
“添加剂过多，影响睡眠。”
一连串的请求被我用最省电的“否决三连”挡了回去。
她的小嘴撅得能挂油瓶，眼睛开始酝酿新一轮的、更猛烈的“情感风暴”。
就在我准备迎接她胡搅蛮缠的终极形态时，她却突然安静下来，歪着头，目光落在了我因为堆雪人而摘掉手套、此刻显得有些冻红的手上。
然后，她伸出自己戴着小熊手套的手，指了指我的手，用一种发现了新大陆般的、混合着嫌弃与关心的语气说：
“哥，你的手套太丑了，灰不拉几的，跟雪人那条旧围巾一样丑。我们…我们去给你买个新的吧！要可爱一点的！”
我：“……”
【攻击性不强，侮辱性极高。而且这个理由的角度之清奇，让我那套基于逻辑的防御系统瞬间出现了逻辑漏洞。驳回她，等于承认自己审美堪忧？答应她，意味着要继续被麻烦纠缠？】
我看着她。
她把自己裹得像颗的糯米糍，帽子下的小脸红扑扑的，那双清澈的眼睛里，此刻没有丝毫胡闹的意思，反而盛满了纯粹的、不容置疑的……对我审美的同情，以及一种“我必须拯救我哥的时尚品味”的坚定。
在那双眼睛的注视下，我发现自己构建的所有理性防御工事，都像阳光下的雪人一样，正在无声地融化。
“…好。”这个字说出口时，带着一种认命般的疲惫。
“好耶！出发！”她瞬间雀跃，像只小兔子一样就要往门外冲。
“走慢点。”我几乎是下意识地开口，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没察觉到的无奈，“看着路，小心滑倒。”
雪不知何时己经停了。
世界被一片松软的洁白覆盖，路灯早早亮起，在雪地上投下温暖的光晕。
脚下的雪被踩实，发出“嘎吱嘎吱”的、令人愉悦的声响。
林七七心满意足地，一把抓住了我那只戴着“丑手套”的手。
她的手很小，即使隔着手套，也能感觉到那份软乎乎的触感和惊人的活力。
她拉着我，不是走，而是像一只快乐的企鹅，在雪地里一蹦一跳，嘴里哼着不成调的歌。
街道上果然比平时热闹许多。
都是出来玩雪的大人和孩子，欢笑声、打雪仗的尖叫声此起彼伏，充满了冬日限定的、喧闹的生机。
我被她拉着，穿梭在这片突如其来的热闹里。
周围的噪音依旧让我本能地想屏蔽，但手上传来的、不容拒绝的牵引力，和身边这个蹦蹦跳跳的小小身影，却像一道屏障，将那些纯粹的嘈杂，过滤成了一种…遥远的背景音。
我看着我们交握的手，一大一小，一静一动。
看着她在雪地里留下的一串歪歪扭扭、充满活力的脚印。
看着路灯下，我们俩被拉长的、依偎在一起的影子。
......
结论：【所谓的陪伴，或许就是这样，被一个麻烦的小怪物坚定不移地拉着，闯入一个你原本打算绕行的世界，然后意外地发现，这个世界的噪音，似乎也没有想象中那么难以忍受。】
——林子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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