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漱那一句冷静到近乎无情的“说出你的条件”，让雅间内本己凝固的气氛，又添了几分诡异的张力。
冯公公狭长的双眼，微微眯了起来。
他像是在重新审视眼前的少女。那张带着刀疤的脸，此刻在他眼中，不再是一个不自量力的复仇者，而变成了一块坚硬而又滑手的顽石。他原本准备好的一系列攻心话术，竟一时不知该从何说起。
“呵呵呵，”一阵尖细的笑声，打破了沉默。冯公公用丝帕擦了擦嘴角，仿佛要擦去那不存在的茶渍，“苏姑娘，果然是苏太傅的后人，这份胆色，咱家佩服。”
他将身体微微前倾，那股无形的压迫感，再次笼罩而来。
“咱家的条件，很简单。陛下对《九鼎食经》神往己久，想请姑娘，将此物，完璧归赵。”
林漱的心，微微一沉。
果然，是为了食经。
她面上却不动声色，甚至还露出了一丝讥讽的笑容：“公公说笑了。我若将食经交出，岂非成了砧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到那时，我娘，我朋友，还有清河镇数百乡亲的性命，又拿什么来保证？”
“苏姑娘多虑了。”冯公公慢条斯理地说道，“陛下富有西海，岂会贪图你那点瓶瓶罐罐的生意？只要姑娘交出食经，助陛下完成心愿。咱家可以保证，清河镇，依旧是那个清河镇。令堂，也依旧是那位受人尊敬的苏陈氏。甚至，陛下龙颜大悦之下，封你一个县主，赏你万贯家财，也未可知。”
这番话，说得轻描淡写，却充满了致命的诱惑与威胁。
顺我者昌，逆我者亡。
林漱听懂了。
她沉默了片刻，似乎在权衡利弊。
就在冯公公以为她己心动之时，她却缓缓地，摇了摇头。
“公公，恐怕要让你失望了。”
冯公公的脸色，终于沉了下来：“苏姑娘，这是敬酒不吃，想吃罚酒了？你莫不是以为，咱家不敢对清河镇动手？”
“我并非此意。”林漱迎着他冰冷的目光，一字一句地说道，“而是，就算我现在想给，也给不了。”
“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三卷《九鼎食经》，并不在我身上。”林漱平静地抛出了第一个筹码。
她看到，冯公公的瞳孔，不易察觉地，收缩了一下。
“苏姑娘，到了这个时候，还想跟咱家耍花样？”
“是不是花样，公公一查便知。”林漱坦然道，“我自江州出逃，一路被追杀，凶险万分。如此重要的东西，我岂会全部带在身上？不怕告诉公公，北疆卷与东海卷，早己被我托付给了最信任之人，藏在了你们绝对找不到的地方。如今，我身上，只有一卷中州卷。”
她的话，半真半假。
食经确实不在她身上，但她没有说，它们在李淳风和张柬之的手里。她故意说得模棱两可，让对方去猜，去忌惮。
冯公公死死地盯着她，似乎想从她的脸上，看出一丝撒谎的痕迹。
然而，林漱的眼神，清澈而坚定，没有半分闪躲。
良久，冯公公才缓缓靠回椅背，端起茶杯，掩饰住了眼中的那一抹厉色。
他失算了。
他本以为，林漱一个孤女，必定会将身家性命所系的宝物，贴身收藏。却没想到，她竟有如此心机和魄力，玩了一手金蝉脱壳。
如此一来，他便无法通过一次性的擒拿，得到所有东西。这个少女的价值，远比他想象的，要大得多。
“好，好一个苏姑娘。”冯公公冷笑一声，“就算你说的是真的。那一卷中州卷，总该在你身上吧？先交出来，以示诚意。”
“可以。”林漱的回答，干脆利落，再次出乎冯公公的意料。
她看着对方，继续说道：“但，我也有一个条件。”
“说。”
“我要确认我娘，还有宋清远、周文渊他们的安全。”林漱的语气，不容置疑，“口说无凭，我要证据。我要我娘，亲笔写一封信给我。信的内容，必须包含一句我和她之间才知道的暗语。”
她不能只凭冯公公的一面之词，就交出自己手中这唯一的筹码。她必须确认，人质，还活着，而且，还在冯公公的手里。
冯公公的指节，在桌面上，轻轻敲击着，发出“叩、叩”的声响。
雅间内的气氛，再次变得紧张起来。
他在思考。
林漱的这个要求，并不过分，甚至可以说是人之常情。但他，却从中，嗅到了一丝反客为主的味道。
这个丫头，正在试图，将这场单方面的逼迫，变成一场平等的谈判。
“可以。”冯公公最终点了点头，“但咱家，也有一个条件。”
他盯着林漱，一字一顿地说道：“你，先交出中州卷。咱家，再派人去取信。否则，你没有资格，跟咱家谈条件。”
这是最后的底线。
他必须拿回主动权。
林漱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这是一场豪赌。
她赌冯公公为了得到完整的食经，暂时不会撕票。
她赌皇帝对食经的渴望，远胜过杀戮的。
她更赌，自己抛出的那个“食经需要苏家后人才能解开”的引子，己经在他心中，生了根。
“好。”
一个字，从林漱的口中，清晰地吐出。
她答应了。
卫统领站在她身后，心头猛地一紧。他想出声阻止，却被林漱一个隐蔽的手势，拦了下来。
在冯公公略带惊讶的注视下，林漱缓缓地，从怀中，取出了一个用油布包裹得严严实实的长条物。
她解开油布，露出了里面那卷古朴的兽皮。
正是《九鼎食经》中州卷。
当食经出现的那一刻，冯公公的呼吸，都变得粗重了几分。他的眼中，爆发出贪婪而又炽热的光芒。
十八年了。
为了这个东西，宫里，死了多少人，流了多少血。
今天，它终于，要回到主人的手中了。
林漱用手指，轻轻着那冰凉而又粗糙的兽皮卷。
这是父亲用生命换来的东西，是苏家百年荣辱的见证，是复兴大业的唯一希望。
如今，她却要亲手，将它，交到仇人的手里。
一股难以言喻的刺痛，从心底蔓延开来。
但她知道，她必须这么做。
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
以退为进，方能博得一线生机。
她抬起手，将那卷承载着无数秘密与血泪的食经，缓缓地，推到了桌子的中央。
“公公，东西，就在这里。”
她的声音，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
“现在，该你，履行承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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