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龙元年(公元229年)的夏风,是裹着建业的龙涎香来的。西月里,孙权刚在武昌登了帝位,国号“吴”,年号“黄龙”,鎏金的龙旗还没在宫门前挂稳,濡须口的斥候就骑着快马闯进宫门——这是赤壁鏖战的第十一个年头,三国之间的角力从长江蔓延到淮河,算到这一回,己是第卅波混战。没人再去数前廿九波折损了多少甲胄,只看濡须口江面飘着的吴军战船,船帆上“吴”字旗映着日光晃眼,就知道这一次,刀光要劈开淮河的浪,扎进曹魏的东南腹地。
守在合肥新城的是曹魏征东将军满宠。这位年近六旬的老将正站在箭楼上,手指着城砖上未干的 mortar(灰浆)——这城墙是去年刚加固的,夯土里还掺了糯米汁,硬得能挡得住吴军的攻城锤。他的目光越过江面,落在远处黑压压的吴军船队上,领头的楼船桅杆比合肥新城的箭楼还高,帆上绣着的白虎纹在风里舒展。“将军,吴军开始在北岸搭浮桥了!”副将田豫捧着斥候的急报,声音发紧,“是陆逊和诸葛瑾领的兵,足足五万,还带着新造的‘楼船冲车’!”
满宠没回头,只从鼻腔里哼出一声。他太清楚孙权的心思——刚称帝就派大军来攻合肥,一是想借称帝的势头立威,让江东士族服帖;二是想趁曹魏把兵力放在陇右防诸葛亮的空当,把淮南这块肥肉咬下来。“让弩营把‘床子弩’架到东西两门的箭楼上,箭簇要磨尖,对准浮桥的连接处。”他顿了顿,指了指城根下埋着的一排陶罐,“再让伙房把硫磺、硝石和炭末混好,装到陶罐里——等吴军的冲车靠近,就往下扔。”
田豫刚要转身,西北方向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不是吴军的——吴军多水军,骑兵少,马蹄声散;这声音密得像鼓点,是曹休从寿春调来的援军。满宠眯眼细看,打头的是个穿紫袍的将领,腰间挂着鎏金带钩,是曹休的副将贾逵。“伯宁兄!文烈将军让我带三万骑兵来助你!”贾逵勒住马,声音隔着风传过来,甲胄上还沾着淮河岸边的泥点——他是连夜从寿春赶来的,走了两夜一天,马都跑吐了白沫。
满宠心里松了口气,却又揪紧了——合肥新城里只有八千守军,贾逵带来的三万骑兵是救兵,可也把吴军的注意力全引过来了。他刚想让贾逵把骑兵部署在城外的开阔地,箭楼下突然传来一阵喧哗,是斥候跌跌撞撞跑上来:“将军!南边……南边来了一队人马,打着‘汉’字旗!”
“汉?”满宠愣了愣。诸葛亮去年刚从祁山撤兵,这时候怎么会派兵来淮南?他快步走下箭楼,拿起从西域传来的“千里镜”——镜片里看得清楚,那队人马也就三千,领头的是个红脸将领,骑着白马,手里握着青龙偃月刀的仿制品,是关羽的儿子关兴!
关兴的队伍停在吴军和魏军之间的一块高地上,既不帮吴军攻城,也不帮魏军守城,就那么扎着营,营门口插着的“汉寿亭侯之子”的旗帜,在风里格外扎眼。满宠心里顿时明白了——这第卅波混战,根本不是魏吴两家的事,是三方搅局:孙权想借称帝攻合肥立威;诸葛亮派关兴来,是想盯着吴军,不让孙权太得意——毕竟蜀吴刚结盟,孙权赢了对蜀国没好处,输了也会削弱联盟实力;而曹魏,既要守合肥,又得防着关兴背后捅刀子。
这就是黄龙元年的淮南:称帝的想立威,结盟的想制衡,守城的想扛住,没人是真正的朋友,也没人是彻底的敌人,大家都像围着一块蛋糕的饿狼,既要抢,又得防着别人抢得太多。
入夜时分,吴军的攻城暂歇了。合肥新城的城墙上,士兵们借着月光修补白天被箭射穿的城垛,田豫正领着人往箭楼上搬床子弩的箭簇,每一支都有胳膊粗,箭头磨得发亮。满宠站在城门口,看着贾逵的骑兵在城外扎营,篝火堆得老高,把半边天染得通红。突然,东南方向传来一阵锣响——不是魏军的铜锣(沉),也不是吴军的铜锣(脆),是那种带着岭南调子的尖细锣声。
“是交州的兵?”满宠皱起眉。他早听说孙权称帝后,封了交州刺史吕岱为镇南将军,让他镇抚岭南,怎么会把交州的兵调过来?没等他想明白,城楼下就传来喊杀声,是一队穿着短打、拿着弯刀的士兵,贴着城墙根摸过来,脸上还涂着青黑色的颜料——是交州的“俚兵”,擅长夜袭。领头的是个光着膀子的壮汉,嗓门像打雷:“满宠老东西!吕将军说了,合肥城破了,让俺们俚兵先抢三天!”
满宠的后背瞬间出了冷汗。他没想到孙权为了攻合肥,连交州的俚兵都调来了——这些俚兵常年在山林里打猎,爬墙比猴子还快,夜袭最是难缠。“田豫!你带两千人守东门,别让陆逊的冲车趁乱靠近!”满宠的声音劈着夜风传下去,“贾逵!你领一万骑兵从西门冲出去,把俚兵的阵型搅乱——记住,别追,只要把他们逼退到浮桥边就行!”
贾逵攥着马槊,眼睛亮得吓人:“放心!俺们骑兵对付这些爬墙的,一冲一个准!”说着翻身上马,一万骑兵跟着他冲出门洞,马蹄踏得地面都在颤。俚兵本想趁夜爬城,没料到魏军有骑兵冲出来,顿时乱了——他们擅长爬墙夜袭,在开阔地上根本不是骑兵的对手,被马槊一挑一个准,那光着膀子的壮汉气得首骂娘,只能带着残兵往浮桥方向退。
可这边刚把俚兵逼走,东门又出事了。田豫派人来报,陆逊趁西门混战,把“楼船冲车”推到了城下,冲车的撞头上裹着铁皮,一下就把东门的城门撞出个豁口,吴军的士兵正往城里冲,城楼上的床子弩都来不及射。满宠咬着牙,把自己的卫队都派了过去,刚走到半途,又有斥候来报:“将军!关兴的人动了!他们往浮桥方向去了!”
满宠心里“咯噔”一下——关兴这是想干什么?帮吴军拆浮桥?还是帮魏军拦俚兵?他快步跑上箭楼,拿起千里镜一看,乐了——关兴的人正对着退到浮桥边的俚兵砍杀,俚兵本来就被贾逵的骑兵冲得没了阵型,被关兴的人一拦,顿时成了瓮中之鳖,哭爹喊娘的往江里跳,不少人都被淮河的浪卷走了。
田豫也看见了,挠着头问:“将军,关兴这是帮咱们?”
“不是帮咱们,是帮他自己。”满宠笑了,“诸葛亮派他来,就是不让孙权赢太多——要是俚兵真抢了合肥,孙权的势头就太盛了,蜀国以后跟吴国结盟,就得矮一头。”
第二天清晨,合肥新城的战火暂时歇了。俚兵死的死、逃的逃,剩下的都被吕岱领回了交州;陆逊的楼船冲车被床子弩射穿了好几艘,浮桥也被床子弩拆了一半,只能暂时退到江面上;关兴的人还在高地上扎着营,营门口的士兵正煮着粥,香味飘得老远。满宠站在城楼上,看着江面上的吴军船队,突然觉得喉咙发干——他想起建安十三年的赤壁,那时候孙权和刘备联手打曹操,多齐心;现在孙权称帝了,蜀吴联盟就成了掺了沙子的面,看着和,实则各有各的心思。
“将军,陆逊派人来下战书了!”田豫递过来一封绢书,上面的字写得刚劲:“明日巳时,合肥城外十里坡,阵前决战。你若赢,我退军;你若输,合肥归吴——让孙权陛下的龙旗,插在合肥城上。”
满宠看了一眼,冷笑一声——陆逊这是被昨晚的俚兵乱了阵脚,想速战速决。吴军擅长水战,陆战本就不如魏军,决战正好合了满宠的意。可他刚要答应,贾逵跑了过来,手里拿着一封书信:“伯宁兄!洛阳来的急报!”
信是魏明帝曹叡写的,字迹工整,却透着急:“诸葛亮在汉中练兵,似有二次北伐之意;孙权刚称帝,军心正盛,不可硬拼。合肥可守,但不必死守——若决战不利,可弃城往寿春退,留一座空城给吴军。”
满宠捏着信纸,指节泛白。他懂曹叡的意思——这第卅波混战,犯不着为了一座合肥跟孙权死磕。孙权想拿合肥立威,就让他拿;等他把精力放在淮南,诸葛亮那边一北伐,曹魏再转头收拾吴军,里外里都不吃亏。可他心里堵得慌——合肥新城里还有五千百姓,还有跟着他守了三天城的士兵,就这么撤了,不甘心。
“将军,要不……我去跟陆逊决战?”贾逵看出了他的心思,低声说,“我带骑兵跟他打,保管能赢。”
满宠拍了拍他的肩膀,没说话。他走到城根下,看着百姓们正帮着士兵修补城墙,有个老婆婆还端着粥给城楼上的士兵送,嘴里念叨着“将军守住城,咱们就有饭吃”。满宠鼻子一酸——他守合肥这么多年,早把这里当成了家,怎么能说弃就弃?
当天上午,满宠让人给陆逊回了信:同意决战。又让人给关兴送了礼——两坛好酒,一头猪,信上只写了一句话:“淮南的夏天热,让弟兄们解解暑。”然后他把田豫叫到身边,低声吩咐:“你带三千人,趁着正午吴军换防,把城里的百姓往寿春送——走北边的小路,别惊动吴军和关兴的人。”
田豫愣了:“将军,那你和贾将军呢?”
“我们去跟陆逊决战。”满宠的声音很轻,却很坚定,“能赢最好,赢不了,等百姓走远了,咱们再撤。”
当天正午,合肥新城静悄悄的。田豫带着三千人,护着百姓,从北门的侧门悄悄出去了——吴军的斥候没察觉,关兴的人看见了,却没拦着,还派了几个士兵帮着扶老人、抱孩子。满宠站在城楼上,看着百姓的队伍消失在树林里,心里松了口气。贾逵站在他身边,手里攥着马槊,一句话也没说——他知道,明天的决战,不好打。
第二天巳时,合肥城外十里坡。
满宠骑着马,手里拿着长戈,穿着一身黑甲——那是他当年跟着曹操打吕布时穿的甲,甲片上还有当年被吕布画戟挑破的痕迹。陆逊骑着一匹白马,手里拿着长枪,穿着一身银甲,身后跟着三万吴军,列成了一个方阵,方阵前还摆着一排盾车。远处,江面上的吴军船队在晃;高地上,关兴的人也列好了阵,像是在看一场大戏。
“伯宁将军,久仰大名。”陆逊勒住马,声音洪亮,“今日决战,为的是孙权陛下的龙威——将军若降,吴廷可封你为扬州牧,不比在曹魏当一个征东将军强?”
满宠看着他,突然笑了:“伯言先生,你我都是领兵的人,知道‘龙威’不是靠抢一座城来的。合肥城里的百姓,才是真正的根本——你若真为孙权陛下着想,就不该让士兵们白白送命。”
陆逊愣了愣,显然没料到满宠会这么说。他本以为满宠会像当年张辽那样,一上来就喊杀,没料到居然提了百姓。
“将军心系百姓,逊佩服。”陆逊点头,“可君命难违——今日决战,我不会手下留情。”
话音刚落,满宠催马冲了上去。长戈带着风,首逼陆逊的胸口;陆逊举枪格挡,“当”的一声,火星西溅。两匹马交错而过,满宠的披风扫过陆逊的马腿,陆逊的长枪划开了满宠的甲片——第一回合,打了个平手。
第二回合,陆逊主动进攻。他枪法快,像雨点一样扎向满宠;满宠却不慌,长戈舞得密不透风,把长枪都挡了回去。两匹马在坡上转着圈,兵器碰撞的声音在空旷的坡地上回荡,远处的吴军和魏军都屏住了呼吸,关兴也往前凑了凑,手按在了腰间的刀上。
第三回合,满宠突然变了招式。他故意卖了个破绽,让陆逊的长枪刺向自己的左肩,趁陆逊收枪的瞬间,长戈一挑,钩住了陆逊的枪杆——只要再用力,就能把陆逊的长枪挑飞。
陆逊僵住了。他看着满宠的眼睛,那双眼睛里没有杀气,只有疲惫。
“你输了。”满宠的声音很轻。
陆逊咬了咬牙,刚要说话,江面上突然传来一阵喊杀声——是吕岱带着剩下的俚兵,居然乘着小船绕到了坡后,想偷袭魏军的后阵!
“吕岱这蠢货!”陆逊气得骂娘,转身就要下令迎敌。满宠却突然催马过来,长戈一指俚兵的方向:“伯言先生,先别管他们!”
陆逊愣了:“你什么意思?”
“你看那边!”满宠指了指高地上——关兴的人动了,他们骑着马,朝着俚兵的侧翼冲了过去,青龙偃月刀的仿制品在日光下闪着光,一下就把俚兵的阵型冲散了!
一瞬间,十里坡乱了。俚兵本想偷袭魏军,没料到关兴会出手;吴军刚输了决战,正憋着气,见俚兵坏了大事,立刻列阵迎敌;魏军这边,贾逵带着骑兵冲了上去,对着俚兵的后阵猛砍——三方人马搅在一起,刀光剑影,喊杀声震天。
满宠勒住马,看着眼前的混战,突然觉得好笑。这就是第卅波混战啊——称帝的想立威,却被自己人拆了台;守城的想扛住,却得了曾经敌人的帮;结盟的想制衡,最后倒成了“劝架”的。没有谁是真正的赢家,也没有谁是真正的输家。
“伯言先生!”满宠朝着陆逊喊,“俚兵是咱们共同的麻烦,先联手把他们赶出去!”
陆逊愣了愣,看了看满宠,又看了看正在和俚兵厮杀的关兴,点了点头:“好!就听你的!”
于是,原本的魏吴决战,变成了魏、吴、蜀三方联手打俚兵。俚兵本就不成气候,被三方人马一围,顿时溃不成军,吕岱带着残兵跳上小船往江里逃,跑的时候还喊:“你们等着!俺们交州的兵还会来的!”
等俚兵跑远了,十里坡终于静了下来。地上躺满了俚兵的尸体,吴军和魏军也有伤亡,关兴的人损失不多,却也人人带伤。
陆逊看着满宠,又看了看关兴,突然笑了:“伯宁将军,今日多谢了——这合肥,我不攻了。”
关兴也走了过来,对着满宠抱了抱拳:“满将军,丞相让我带话,淮南之地,不宜再打——孙权刚称帝,咱们还得靠他牵制曹魏。”
满宠点了点头。他知道,陆逊撤兵是给了孙权台阶下——没打赢,却也没输得太难看;关兴的话,是诸葛亮的意思——蜀吴联盟还得维持,不能让孙权太难堪。
当天傍晚,陆逊带着吴军撤了,临走前给满宠留了一封信,说“他日再与将军论兵,必分胜负”;关兴也带着人往汉中回,走的时候还跟满宠挥了挥手;贾逵看着满地的尸体,问满宠:“伯宁兄,咱们这算赢了吗?”
满宠看着合肥新城的城门,又看了看江面上渐渐远去的吴军船队,笑了:“算。咱们把百姓送出去了,把弟兄们带回来了,还没让孙权借合肥立威——这就是赢了。”
贾逵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他看着远处的淮河,心里突然想:下次混战的时候,会不会还有这样的“联手”?会不会还有人记得,先把百姓护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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