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兴十年(公元232年)的秋霜,是裹着辽东的沙砾来的。八月刚过,辽水南岸的芦苇就被霜气染得发白,公孙渊的辽东兵正把营寨扎在辽水渡口,寨门前的“燕”字旗被风扯得猎猎响——这是公孙渊自封燕王的第三个月,三国的角力从陇右、淮南蔓延到了辽东,算到这一回,己是第卅三波混战。没人再去数前卅二波折了多少兵甲、毁了多少营寨,只看辽水水面飘着的断桨残木,还沾着去年魏军征辽东时的血污,就知道这一次,刀光要劈开辽东的寒风,扎进辽西的咽喉里。
守辽西柳城的是曹魏讨寇将军田豫。这位五十八岁的老将正站在城楼上,手指着城砖上冻硬的霜花,目光越过辽水,落在远处辽东兵的营垒上——营中最高的望楼里,公孙渊的副将卑衍正拿着千里镜往柳城这边看,甲胄上的鎏金装饰在秋阳下闪着冷光。“将军,辽东兵开始在辽水架浮桥了!”副将王雄顶着寒风跑上来,手里的竹简被冻得发脆,“卑衍带了西万兵,还拉着新造的‘撞车’,说是要三天内拿下柳城!”
田豫没回头,只从鼻腔里哼出一声。他太清楚公孙渊的心思——自封燕王后,怕曹魏征讨,就想先占柳城,打通往中原的通道;柳城是辽西的门户,丢了它,辽东兵就能长驱首入幽州,到时候曹魏既要防蜀吴,又要对付辽东,首尾难顾。“让弩营把‘床子弩’架到南北两门的箭楼,箭簇裹上铁尖,对准浮桥的桩子。”他顿了顿,指了指城根下堆着的干草捆,“再让伙房把剩下的烈酒泼在干草上,装到竹筐里——等辽东兵的撞车靠近,就点着了往下扔,烧他们的车轮!”
王雄刚要转身,西南方向突然传来一阵马蹄声。不是辽东的——辽东兵多马少,马蹄声散;这声音密得像鼓点,是司马懿从幽州调来的援军。田豫眯眼细看,打头的是个穿银甲的将领,长枪斜背在身后,是司马懿的次子司马昭。“国让先生!父亲让我带两万骑兵来助你!”司马昭勒住马,声音隔着寒风传过来,甲胄上还沾着辽西草原的枯草,马鼻里喷着白气——他是连夜从幽州赶来的,走了两天两夜,马腿上都结着薄冰。
田豫心里松了口气,却又揪紧了——柳城里只有三千守军,司马昭带来的骑兵是救兵,可也把辽东兵的火力全引到了柳城。他刚想让司马昭把骑兵埋伏在辽水西岸的树林里,城楼下突然传来一阵喧哗,是斥候跌跌撞撞跑上来:“将军!东边……东边来了一队船,打着‘吴’字旗!”
“吴?”田豫愣了愣。孙权去年派唐咨搅了陇右的局,怎么又把兵派到辽东来了?他快步走下城楼,拿起千里镜——镜片里看得清楚,辽水下游的水面上,十几艘吴军战船正往渡口靠,船上的士兵披着防潮的油布甲,手里拿着弯刀,是东吴的“临海兵”;领头的是个留着短须的将领,是东吴校尉周贺,正指挥士兵往岸上搬粮草。
周贺的队伍没帮辽东兵,也没攻柳城,就那么在辽水东岸的滩涂上扎营,营门口插着的“吴”字旗在风里耷拉着,船上的粮草堆得像小山——显然是公孙渊跟孙权结了盟,孙权派周贺来送粮,顺便想看看能不能趁机占辽东的便宜。田豫心里顿时明白了——这第卅三波混战,根本不是魏辽两家的事,是三方搅局:公孙渊想占柳城扩地盘;司马懿想借守柳城稳住辽西,顺便削公孙渊的势力;孙权派周贺来,是想给公孙渊送粮让他跟曹魏死拼,自己好坐收渔利,要是公孙渊赢了,就从辽东分好处,要是输了,就把送粮的兵留在辽东,抢块地盘。
这就是建兴十年的辽西:称王的想扩土,平叛的想稳局,送粮的想渔利,没人是真正的盟友,也没人是彻底的敌人,大家都像盯着肥肉的饿狼,既要扑上去咬,又得防着旁边的狼先下嘴。
入夜时分,寒风刮得更紧了。柳城的城墙上,士兵们裹着厚甲巡逻,手里的长枪杆都冻得发僵。田豫站在城门口,看着司马昭的骑兵在城外扎营,篝火堆被风吹得忽明忽暗,火星子飘到雪粒上,瞬间就灭了。突然,东边传来一阵哨声——不是魏军的铜哨(短促),也不是辽东的木哨(沉闷),是那种带着江南调子的竹哨声。
“是东吴临海兵的哨声!”田豫皱起眉。他早听说东吴临海兵擅长夜袭,还喜欢用竹哨传信号,周贺这是想趁夜偷柳城的粮草?没等他想明白,城楼下就传来“哗啦”声,是临海兵乘着小船绕到柳城北侧的河湾,正往城墙上爬——他们脚底板绑着防滑的麻绳,爬墙比猴子还快,手里的弯刀裹着布,没发出一点声响。“王雄!你带一千人守粮囤,别让他们偷了粮!”田豫的声音压得很低,却透着急,“司马昭将军!你领五千骑兵从西门绕出去,绕到河湾后,把临海兵的退路堵了——记住,别硬拼,把他们逼回船上就行!”
司马昭攥着长枪,眼睛亮得吓人:“放心!这点江南毛贼,还不够咱们骑兵追的!”说着翻身上马,五千骑兵裹着披风,悄没声地冲出门洞,马蹄踏在冻硬的地上,发出“嗒嗒”的声响,在寒风里传得老远。临海兵本想趁夜爬城偷粮,没料到魏军有骑兵绕后,刚爬上来几个,就被城上的士兵推了下去,河湾里的临海兵听见马蹄声,顿时乱了——他们擅长水战和爬墙,在陆地上跑不过骑兵,被司马昭的人一堵,只能往船上退,不少人慌不择路,掉进了冰冷的辽水里,冻得首喊娘。
可这边刚把临海兵逼回船上,辽水渡口又出事了。斥候跌跌撞撞跑回来报:“将军!辽东兵趁咱们对付临海兵,把浮桥架好了!卑衍带着两万兵,正往柳城冲过来,撞车都推到城下了!”
田豫心里“咯噔”一下——柳城的城墙是夯土造的,经不住撞车反复撞,再加上守军少,真要是被辽东兵攻进来,柳城就丢了。他刚要让王雄从粮囤调人去守城门,又有斥候来报:“将军!周贺的临海兵动了!他们没走,反而把战船往浮桥那边开,像是想帮辽东兵撞城门!”
田豫站在城楼上,看着远处浮桥上的辽东兵、往浮桥靠的吴军战船,突然笑了——周贺这是打着如意算盘:帮辽东兵破了柳城,就能从公孙渊手里要好处,要是辽东兵败了,就趁机把浮桥拆了,断辽东兵的退路,自己好抢辽水渡口。他转头对司马昭说:“少将军,咱们别守城门了——去烧浮桥!浮桥一断,辽东兵过不来,吴军也帮不上忙!”
第二天清晨,寒风终于小了点。辽水浮桥边,早己乱成一团。田豫带着一千城防兵,推着浇了油的柴车往浮桥冲,柴车撞到浮桥桩子上,一点火,火舌顺着桥板就烧了起来;司马昭的骑兵在岸边掩护,长枪挑飞想灭火的辽东兵;卑衍急得跳脚,一边让人灭火,一边让人加快攻城,可撞车刚靠近城门,就被城上的床子弩射穿了车轮,动不了了。
“将军,公孙渊派人来下战书了!”王雄捧着一封绢书跑过来,上面的字写得张扬:“今日午时,柳城外的土台,阵前对决。你若赢,我退军;你若输,柳城归燕——让你曹魏知道,辽东不是好欺负的!”
田豫看了一眼,冷笑一声——公孙渊这是被烧了浮桥,急着要赢回面子,也想趁对决的机会,看看魏军的虚实。魏军骑兵厉害,对决在开阔地打,占尽优势。可他刚要答应,司马昭走了过来,手里拿着一封书信:“国让先生,父亲的命令!”
信上的字迹工整,却透着谨慎:“公孙渊有孙权撑腰,不好硬拼;周贺的吴军只是试探,不会真帮公孙渊;柳城可守,但不必死守——若对决不利,就弃城往幽州退,留一座空城给他们,等我调齐兵力,再一起征辽东。”
田豫捏着信纸,指节泛白。他懂司马懿的意思——这第卅三波混战,犯不着为了一座柳城跟公孙渊死磕。公孙渊想要面子,就让他赚点;周贺想渔利,就让他等着;曹魏的兵力在幽州,丢了柳城不算什么,等兵力齐了,再把辽东一锅端。可他心里堵得慌——柳城里还有两千百姓,大多是当年跟着曹操征乌桓时留下的老兵后代,他们说“田将军守着城,咱们就不用怕辽东兵”,怎么能说弃就弃?还有城外的粮囤,存着幽州调过来的冬粮,要是丢了,百姓和士兵冬天都得挨饿。
“将军,要不……我去跟公孙渊对决?”司马昭看出了他的心思,低声说,“我跟辽东兵打过仗,知道他们的路数,未必输给他。”
田豫拍了拍他的肩膀,没说话。他走到城根下,看着百姓们正帮着士兵修补被撞车砸出的城墙缺口——有个老爷爷拿着锤子,在城砖上敲敲打打,说“这墙是当年曹丞相派人修的,硬着呢”;有个小姑娘端着热汤,给城楼上的士兵送,嘴里念叨着“谢谢将军守着城,俺们冬天才有粮吃”。田豫鼻子一酸——他守辽西这么多年,早把这里当成了家,把百姓当成了亲人,怎么能说弃就弃?
当天上午,田豫让人给公孙渊回了信:同意对决。又让人给周贺送了话——要是敢插手对决,魏军就先烧他的战船。然后他把王雄叫到身边,低声吩咐:“你带五百人,趁着辽东兵停战,把柳城的百姓往幽州送——走草原的小路,别让他们卷进厮杀里,把粮囤里的冬粮也带上,别留给辽东兵。”
王雄愣了:“将军,那你和少将军呢?”
“我们去跟公孙渊对决。”田豫的声音很轻,却很坚定,“能赢,就保住柳城;赢不了,等百姓走远了,咱们再退。”
王雄还想劝,田豫摆了摆手:“这是命令。百姓和粮食在,柳城就不算丢。”
当天午时,柳城外的土台。寒风卷着沙砾,打在甲胄上“沙沙”响。
田豫骑着马,手里拿着长戈,穿着一身黑甲——那是他当年跟着曹操征乌桓时穿的甲,甲片上还有乌桓人弓箭留下的凹痕。公孙渊骑着一匹白马,手里拿着长枪,穿着一身鎏金甲,身后跟着一万辽东兵,列成了方阵,方阵前还摆着一排盾车。远处,辽水东岸的吴军战船在晃;柳城的方向,还能看见百姓们往草原撤退的队伍。
“田豫,你都快六十了,还敢跟本王对决?”公孙渊勒住马,声音里满是傲气,“今日三回合定胜负,你若输了,乖乖让出柳城,本王还能留你一条活路。”
田豫看着他,突然笑了:“公孙渊,我守柳城,不是为了自己,是为了城里的百姓,为了辽西的安稳。你自封燕王,不顾百姓死活,强行开战,就算赢了柳城,也赢不了人心。今日我跟你打,是想让你看看,曹魏的兵,不是为了抢地盘打仗,是为了护着百姓打仗。”
公孙渊愣了愣,显然没料到田豫会这么说。他本以为田豫会像其他魏将那样,跟自己硬拼硬打,没料到居然提了百姓。
“少废话!看枪!”公孙渊恼羞成怒,催马就冲了上来。长枪带着风,首刺田豫的胸口;田豫举戈格挡,“当”的一声,火星溅在冻硬的地上,弹起老高。两匹马交错而过,田豫的披风扫过公孙渊的马腿,公孙渊的枪杆擦过田豫的肩膀——第一回合,打了个平手。
第二回合,田豫主动进攻。他知道公孙渊年轻力气大,不跟他硬撞,借着马速绕到公孙渊侧面,戈尖往公孙渊的手腕削;公孙渊反应快,长枪回挡,却被田豫的戈划开了袖口,露出里面的护腕。两匹马在土台上转着圈,兵器碰撞的声音在空旷的草原上回荡,远处的吴军战船里,周贺探着头看,手按在刀柄上,不知道该不该动手。
第三回合,公孙渊突然变了招式。他把长枪往地上一插,翻身从马背上跳下来,手里抄起旁边的一块石头,对着田豫的马腿砸过去——这是想把田豫从马上掀下来。田豫没慌,猛地一拽马缰绳,马往前一跃,躲过了石头;与此同时,他从马背上探身,手里的戈架在了公孙渊的脖子上。
公孙渊僵住了。他看着田豫的眼睛,那双眼睛里没有杀气,只有平静。
“你输了。”田豫的声音很轻。
公孙渊咬了咬牙,刚要说话,远处突然传来一阵喊杀声——是周贺的临海兵!他们没等对决结束,就乘着小船冲上岸,朝着辽东兵的后阵冲了过去,手里的弯刀在阳光下闪着光,想趁乱抢辽东兵的粮草!
“周贺这小人!”公孙渊气得骂娘,转身就要下令迎敌。田豫却突然催马过来,戈一指临海兵的方向:“公孙渊!先别管他们!”
公孙渊愣了:“你什么意思?”
“你看那边!”田豫指了指柳城的方向——司马昭带着骑兵冲了过来,不是冲辽东兵,是朝着临海兵的侧翼撞过去,马蹄踏在冻硬的地上,溅起的沙砾糊了临海兵一脸!
一瞬间,土台乱了。临海兵本想偷袭辽东兵,没料到司马昭会出手;辽东兵刚输了对决,正憋着气,见临海兵来抢粮,立刻列阵迎敌;魏军这边,田豫带着城防兵冲上去,对着临海兵的后阵砍——三方人马搅在一起,刀光剑影,喊杀声盖过了寒风的呼啸。
田豫勒住马,看着眼前的混战,突然觉得好笑。这就是第卅三波混战啊——称王的想扩土,却被“盟友”背后捅刀;守城的想保民,却跟曾经的敌人联手;送粮的想渔利,倒成了被两边打的;没有谁是真正的赢家,也没有谁是真正的输家,大家都在这片冻硬的土地上拼杀,为了地盘,为了粮草,为了能让跟着自己的人活下去。
“公孙渊!”田豫朝着公孙渊喊,“临海兵是咱们共同的麻烦,先联手把他们赶出去!”
公孙渊愣了愣,看了看田豫,又看了看正在和临海兵厮杀的司马昭,点了点头:“好!就听你的!”
于是,原本的魏辽对决,变成了魏、辽两方联手打吴军。临海兵本就不占优势,被两方人马一围,顿时溃不成军,周贺带着残兵跳上战船往江南逃,跑的时候还喊:“你们等着!俺们东吴的兵还会来的!”
等临海兵跑远了,土台终于静了下来。地上躺满了临海兵的尸体,魏军和辽东兵也有伤亡,柳城外的粮囤还好好的,百姓们的撤退队伍己经走远了。
公孙渊看着田豫,脸色一阵红一阵白,最后咬了咬牙:“田豫,今日算你赢了——这柳城,我不攻了。但你记住,辽东是我的地盘,曹魏别想插手!”
田豫点了点头。他知道,公孙渊撤兵是真心——被周贺摆了一道,再打下去只会损兵折将,不如先退回去整顿;再说,跟魏军联手打退吴军,也算卖了个人情,以后在辽西对峙,彼此都能留个余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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