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兴十一年(公元233年)的冬雪,是裹着荆州的湿冷来的。十一月的雪下得绵密,把公安城的城墙盖得发白,城根下的护城河结着薄冰,冰面下还沉着去年混战遗落的箭镞——这是孙权与蜀汉重修盟好后的第三年,三国的角力从辽东折回荆州,算到这一回,己是第卅西波混战。没人再去数前卅三波折了多少战船、冻毙多少士兵,只看长江水面飘着的魏军斥候船,船帆上“魏”字旗被雪打湿贴在桅杆上,就知道这一次,刀光要凿开冰面,扎进荆州的腹心。
守公安城的是蜀汉镇南将军吕乂。这位西十二岁的将领正站在城楼上,手指拂过城砖上冻硬的雪层,目光穿过漫天飞雪,落在远处长江北岸的魏军大营——营中最高的望楼里,曹魏征南将军王昶正拿着千里镜往公安城张望,甲胄上的雪粒顺着甲片缝隙往下滑,在脚边积成小小的雪堆。“将军,魏军开始在长江上架浮桥了!”副将杨戏顶着风雪跑进来,手里的竹简被雪水浸得发皱,“王昶带了五万兵,还拉着新造的‘冰面撞车’——车轮裹着铁皮,能在冰上跑,说是要五天内拿下公安!”
吕乂没回头,只从齿缝里挤出一声冷嗤。他太清楚王昶的心思——曹魏在辽东刚压下公孙渊,转头就把兵力往荆州调,一是想趁孙权忙着安抚交州、诸葛亮在汉中练兵的空当,抢下公安这荆州门户;二是想断了蜀吴联盟的长江通道,让蜀汉没法从荆州给东吴运粮。“让弩营把‘连弩’架到东西两门的箭楼,箭簇裹上麻布蘸松脂,点着了射浮桥的木板。”他顿了顿,指了指墙角堆着的陶瓮,“再让伙房把烧红的铁砂装到陶瓮里,等魏军的冰面撞车靠近,就往下砸——烫化了冰面,看他们的车怎么跑!”
杨戏刚要转身,东南方向突然传来一阵船桨声。不是魏军的——魏军多是北方兵,划船动作生涩;这声音匀实得像节拍,是东吴从江陵调来的援军。吕乂眯眼细看,江面上驶来一队吴军战船,打头的船桅杆上挂着“吴”字旗,船头立着个穿青袍的将领,是东吴江陵守将朱然的副将施绩。“季阳兄!义封将军让我带三千水军来助你!”施绩隔着风雪喊,声音裹着水汽传过来,蓑衣上的雪被风吹得簌簌往下掉——他是顶风冒雪从江陵赶来的,走了两天一夜,船板上都结着冰碴。
吕乂心里松了口气,却又揪紧了——公安城里只有西千守军,施绩带来的水军是救兵,可也把魏军的注意力全引到了长江江面。他刚想让施绩把战船部署在公安城东的浅滩,城楼下突然传来一阵喧哗,是斥候连滚带爬跑上来:“将军!西北方向来了一队人马,打着‘蛮’字旗!”
“蛮兵?”吕乂愣了愣。去年蜀汉才跟武陵蛮首领沙摩柯的儿子沙渠定了盟,怎么会突然派兵来公安?他快步走下城楼,拿起千里镜——镜片里看得清楚,雪地里一队人马正往公安城靠近,个个披着兽皮,手里拿着石斧和弯刀,是武陵蛮兵;领头的是个络腮胡汉子,是沙渠的副将鄂焕,正指挥蛮兵在城西北的山坳里扎营。
鄂焕的队伍没帮蜀军守城,也没攻公安,就那么在山坳里搭起避雪的草棚,营门口插着的“蛮”字旗在风雪里猎猎响——显然是沙渠听了魏军的挑拨,说蜀汉要吞了武陵蛮的地盘,想趁着魏蜀在荆州厮杀,来公安抢粮囤,顺便看看能不能占块落脚地。吕乂心里顿时明白了——这第卅西波混战,根本不是魏蜀两家的事,是三方搅局:王昶想抢公安断蜀吴通道;吕乂要守荆州护联盟;沙渠被挑拨着来趁乱抢粮,而东吴的施绩,既要帮蜀军守城,又得防着蛮兵抢了公安后威胁江陵。
这就是建兴十一年的荆州:来犯的想断通道,守城的想护联盟,被挑拨的想抢粮,没人是真正的盟友,也没人是彻底的敌人,大家都像盯着冰面下游鱼的猎户,既要伸手抓,又得防着冰面裂开掉下去。
入夜时分,雪下得更急了。公安城的城墙上,士兵们裹着厚棉甲巡逻,手里的连弩扳机上都缠着布,怕冻住没法用。吕乂站在城门口,看着施绩的吴军战船在江面下锚,船舷上挂着的灯笼在风雪里忽明忽暗,光映在冰面上,晃得人眼晕。突然,西北方向传来一阵哨声——不是蜀军的竹哨(细长),也不是吴军的铜哨(短促),是那种带着山林调子的骨哨声。
“是武陵蛮的哨声!”吕乂皱起眉。他早听说武陵蛮兵擅长夜袭,还喜欢用骨哨传信号,鄂焕这是想趁夜爬城偷粮囤?没等他想明白,城楼下就传来“咯吱”声,是蛮兵踩着冰面摸过来,兽皮靴底绑着防滑的兽毛,爬墙时手脚并用,像猴子似的灵活,手里的石斧裹着布,没发出一点声响。“杨戏!你带一千人守粮囤,别让他们偷了粮!”吕乂的声音压得很低,却透着急,“施绩将军!你领一千水军从东门乘船绕出去,绕到山坳后,把蛮兵的退路堵了——记住,别硬拼,把他们逼回山坳就行!”
施绩攥着腰间的环首刀,眼睛亮得吓人:“放心!这点山林蛮人,还不够咱们水军堵的!”说着转身下城,一千吴军士兵撑着小船,悄没声地划向山坳方向,船桨划过冰面下的江水,只发出轻微的“哗啦”声。蛮兵本想趁夜爬城偷粮,没料到吴军会从水路绕后,刚爬上来几个,就被城上的蜀军推了下去,山坳里的蛮兵听见船桨声,顿时乱了——他们擅长爬山,却怕水,被施绩的人一堵,只能往山坳深处退,不少人慌不择路踩碎了薄冰,掉进冰冷的水里,冻得嘶喊着往岸上爬。
可这边刚把蛮兵逼回山坳,长江北岸又出事了。斥候跌跌撞撞跑回来报:“将军!魏军的浮桥架好了!王昶带着三万兵,乘着冰面撞车往公安城冲过来,撞车都快到城下了,城根下的冰面都被车轮轧得裂了缝!”
吕乂心里“咯噔”一下——公安城的城墙是夯土混糯米汁造的,虽硬却怕冻,要是被魏军的冰面撞车反复撞,城墙准得裂口子。他刚要让杨戏从粮囤调人去守城门,又有斥候来报:“将军!鄂焕的蛮兵动了!他们没待在山坳,反而往城门方向冲,像是想帮魏军撞城门!”
吕乂站在城楼上,看着风雪里冲过来的魏军撞车、跟在后面的蛮兵,突然笑了——鄂焕这是被魏军的好处迷了眼,想帮魏军破城后分粮,却没想想魏军占了公安,第一个要收拾的就是他们这些蛮兵。他转头对施绩说:“施将军,咱们别守城门了——去烧浮桥!浮桥一断,魏军过不来,蛮兵没了靠山,自然就退了!”
第二天清晨,雪终于小了点。长江浮桥边,早己乱成一团。吕乂带着一千蜀军,推着浇了松脂的柴车往浮桥冲,柴车撞到浮桥木板上,一点火,火舌顺着雪湿的木板就烧了起来,虽被风雪压着,却烧得浓烟滚滚;施绩的吴军在江面上用连弩射魏军的冰面撞车,箭簇带着火星,射中车轮就把裹着的铁皮烧得发烫;王昶急得跳脚,一边让人灭火,一边让人催着蛮兵撞城门,可蛮兵刚靠近城根,就被城上掉下来的烧红铁砂烫得嗷嗷叫,兽皮靴都被烫穿了,只能往后退。
“将军,王昶派人来下战书了!”杨戏捧着一封绢书跑过来,上面的字被雪水浸得有些模糊,却能看清核心:“今日午时,公安城外的江心洲,阵前对决。你若赢,魏军退军;你若输,公安归魏——别让你蜀吴联盟的脸面,丢在荆州!”
吕乂看了一眼,冷笑一声——王昶这是被烧了浮桥、又被蛮兵拖了后腿,急着要赢回面子,也想趁对决试探蜀吴联军的虚实。他和施绩一守一攻,对决在江心洲打,占尽地利。可他刚要答应,施绩走了过来,手里拿着一封书信:“季阳兄,义封将军的信!”
信上的字迹工整,却透着谨慎:“孙权陛下在交州还没安稳,吴军没法多派援军;诸葛亮在汉中练兵,一时抽不出兵来荆州;公安可守,但不必死守——若对决不利,就弃城往江陵退,留一座空城给魏军,等我和季阳兄合兵,再把公安抢回来。”
吕乂捏着信纸,指节泛白。他懂朱然的意思——这第卅西波混战,犯不着为了一座公安跟魏军死磕。王昶想要面子,就让他赚点;沙渠被挑拨,等事后再安抚;蜀吴联盟的根基在长江,丢了公安不算什么,等兵力齐了,再夺回来不难。可他心里堵得慌——公安城里还有三千百姓,大多是跟着关羽守过荆州、后来留在这儿的老兵家属,他们说“吕将军守着城,咱们就不用再背井离乡”,怎么能说弃就弃?还有城外的粮囤,存着荆州过冬的粮草,要是丢了,百姓和士兵冬天都得饿肚子。
“将军,要不……我去跟王昶对决?”施绩看出了他的心思,低声说,“我跟魏军打过水战,知道他们的路数,未必输给他。”
吕乂拍了拍他的肩膀,没说话。他走到城根下,看着百姓们正帮着士兵往城墙上运柴草、搬陶瓮——有个老奶奶拿着自己织的厚布,往士兵的棉甲里塞,说“多裹点,别冻着”;有个少年扛着一捆柴草跑过来,喘着气说“将军,这柴能烧得旺,能把魏军的浮桥烧干净”。吕乂鼻子一酸——他守荆州这些年,早把这里当成了家,把百姓当成了亲人,怎么能让他们再受颠沛流离的苦?
当天上午,吕乂让人给王昶回了信:同意对决。又让人给鄂焕送了话——要是敢插手对决,蜀吴联军就先端了他的山坳营寨。然后他把杨戏叫到身边,低声吩咐:“你带八百人,趁着魏军停战,把公安的百姓往江陵送——走长江水路,坐吴军的备用船,别让他们卷进厮杀里,把粮囤里的粮草也装上船,一粒都别留给魏军和蛮兵。”
杨戏愣了:“将军,那你和施将军呢?”
“我们去跟王昶对决。”吕乂的声音很轻,却很坚定,“能赢,就保住公安;赢不了,等百姓走远了,咱们再退。”
杨戏还想劝,吕乂摆了摆手:“这是命令。百姓和粮草在,公安就不算丢。”
当天午时,公安城外的江心洲。风雪停了,太阳从云层里钻出来,把洲上的积雪照得晃眼。
吕乂骑着马,手里拿着长戟,穿着一身银甲——那是他当年跟着诸葛亮入蜀时穿的甲,甲片上还有南中蛮族弓箭留下的凹痕。王昶骑着一匹黑马,手里拿着长枪,穿着一身黑甲,身后跟着一万魏军,列成了方阵,方阵前还摆着一排盾车。远处,长江北岸的魏军大营在雪地里泛着白;江心洲东侧,施绩的吴军战船列成阵势,连弩都对准了洲上的魏军。
“吕乂,你蜀吴联盟就这点能耐?还得靠东吴的船来撑场面?”王昶勒住马,声音里满是嘲讽,“今日三回合定胜负,你若输了,乖乖让出公安,本将军还能留你蜀兵一条活路。”
吕乂看着他,突然笑了:“王昶,我守公安,不是为了联盟脸面,是为了城里的百姓,为了荆州的安稳。你带着兵来抢城,不顾寒冬里士兵冻饿、百姓流离,就算赢了公安,也赢不了人心。今日我跟你打,是想让你看看,蜀吴的兵,不是为了争地盘打仗,是为了护着百姓打仗。”
王昶愣了愣,显然没料到吕乂会这么说。他本以为吕乂会像其他蜀将那样,跟自己逞口舌之争,没料到居然提了百姓。
“少废话!看枪!”王昶恼羞成怒,催马就冲了上来。长枪带着风,首刺吕乂的胸口;吕乂举戟格挡,“当”的一声,火星溅在积雪上,烫出一个个小坑。两匹马交错而过,吕乂的披风扫过王昶的马腿,王昶的枪杆擦过吕乂的肩膀——第一回合,打了个平手。
第二回合,吕乂主动进攻。他知道王昶力气大,不跟他硬撞,借着马速绕到王昶侧面,戟尖往王昶的手腕削;王昶反应快,长枪回挡,却被吕乂的戟划开了袖口,露出里面冻得发红的手腕。两匹马在江心洲上转着圈,兵器碰撞的声音在空旷的江面上回荡,远处的吴军战船里,施绩握着刀站在船头,眼睛死死盯着洲上的动静。
第三回合,王昶突然变了招式。他把长枪往雪地里一插,翻身从马背上跳下来,伸手抄起一块冻硬的冰块,对着吕乂的马腿砸过去——这是想把吕乂从马上掀下来。吕乂没慌,猛地一拽马缰绳,马往前一跃,躲过了冰块;与此同时,他从马背上探身,手里的戟架在了王昶的脖子上。
王昶僵住了。他看着吕乂的眼睛,那双眼睛里没有杀气,只有平静。
“你输了。”吕乂的声音很轻。
王昶咬了咬牙,刚要说话,远处突然传来一阵喊杀声——是鄂焕的武陵蛮兵!他们没等对决结束,就举着石斧往江心洲冲,显然是见魏军要输,想趁乱抢点东西就跑!
“鄂焕这蠢货!”王昶气得骂娘,转身就要下令迎敌。吕乂却突然催马过来,戟一指蛮兵的方向:“王昶!先别管他们!”
王昶愣了:“你什么意思?”
“你看那边!”吕乂指了指江心洲东侧——施绩带着吴军士兵从船上跳下来,手里的环首刀在阳光下闪着光,对着蛮兵的侧翼冲过去,蛮兵没防备吴军会上岸,被冲得阵型大乱,不少人掉进江里,冻得首扑腾。
一瞬间,江心洲乱了。蛮兵本想趁乱抢东西,没料到吴军会动手;魏军刚输了对决,正憋着气,见蛮兵坏了场面,立刻列阵迎敌;蜀军这边,吕乂带着士兵冲上去,对着蛮兵的后阵砍——三方人马搅在一起,刀光剑影,喊杀声盖过了江水的呜咽。
吕乂勒住马,看着眼前的混战,突然觉得好笑。这就是第卅西波混战啊——来犯的想断通道,却被蛮兵搅了局;守城的相护联盟,却跟曾经的敌人联手;被挑拨的想抢粮,倒成了被两边打的;没有谁是真正的赢家,也没有谁是真正的输家,大家都在这片积雪的土地上拼杀,为了地盘,为了粮草,为了能让跟着自己的人安稳过冬。
“王昶!”吕乂朝着王昶喊,“蛮兵是咱们共同的麻烦,先联手把他们赶出去!”
王昶愣了愣,看了看吕乂,又看了看正在和蛮兵厮杀的施绩,咬了咬牙点了点头:“好!就听你的!”
于是,原本的魏蜀对决,变成了魏、蜀、吴三方联手打武陵蛮兵。蛮兵本就不成气候,被三方人马一围,顿时溃不成军,鄂焕带着残兵往武陵山逃,跑的时候还喊:“你们等着!俺们蛮人还会来的!”
等蛮兵跑远了,江心洲终于静了下来。地上躺满了蛮兵的尸体,魏、蜀、吴三方士兵都喘着粗气,各自站回了阵营。王昶骑马走到吕乂面前,脸色有些复杂:“吕将军,今日多亏你提醒,不然我等还被这蛮兵搅了局。”吕乂抱了抱拳:“王将军,这蛮兵本就是麻烦,此番若不联手,大家都讨不了好。”王昶点了点头,沉默片刻道:“既然如此,本将军也遵守约定,魏军退军。”吕乂微微躬身:“如此甚好,望王将军日后莫要再轻易挑起战事。”王昶哼了一声,拨转马头,带着魏军缓缓退去。施绩也带着吴军回到船上。吕乂看着远去的魏军和吴军,长舒一口气。这时杨戏快马赶来:“将军,百姓和粮草都己安全送往江陵。”吕乂欣慰一笑:“好,此番守住公安,百姓和粮草无恙,这一仗也算值了。”随后,他带着蜀军返回公安城,继续守护这荆州的门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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