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虫鸣为信
晨雾漫过残垣，沾湿阿九的麻裙下摆。
她垂眸望着脚下被碎石掩埋的祭坛纹路，左目的幽蓝在雾中流转如活物，连石缝里挣扎的蚂蚁都被照得纤毫毕现。
双手结印的指节因用力泛白，体内那股自血脉觉醒后便游走的暖流顺着经脉翻涌，像是要将整座山坳的地脉都烧穿。
“轰——”
地底传来细微震颤，像沉睡的巨兽翻了个身。
阿九喉间溢出低笑，指腹重重按在石砖上。
她能感觉到地脉里蛰伏的力量被唤醒了——那些藏在泥土中的小生命，正被这震动惊得西处乱窜。
“出来吧。”她低吟，声音裹着雾色散入风里。
最先钻出的是蜈蚣，黑亮背甲擦过碎石；接着是蝼蛄，短小前爪扒开土块；盲蛛的八只细腿在雾中划出银线，地蚕扭动白胖身躯拱开腐叶。
它们围着阿九的足边盘旋，触角轻触她鞋面，像在确认王的指令。
阿九弯腰，指尖悬在领头蜈蚣背甲上方。
昨夜截住的司天监巡丁，那身染着朱砂味的黑袍，此刻正从记忆里翻涌——他腰间挂着的桃木钉，他查探山坳时警惕的眼神，都成了她咒术的养料。
她咬破指尖，血珠滴落，在蜈蚣额心烙下暗红印记。
“带话回去。”她轻声说，“告诉他，逃不掉的。”
蜈蚣触角轻颤，虫群如黑色浪潮瞬间钻入地下，只余下几缕泥尘在雾中飘散。
十里外驿站马厩，黑袍巡丁正蹲在地上敲马蹄铁。
铜锥撞击的脆响里，他额角还凝着汗——昨夜山坳里那无脸影子总在眼前晃，指向心口的手指让他后半夜根本合不上眼。
“嘶——”
脚踝突然一痒。
巡丁猛地抬头，就见一只黑蜈蚣顺着皮靴往上爬，六足末端泛着幽蓝，像极了昨夜影子眼里的光。
“妖物！”他爆喝，抽出短刀劈下。
刀锋斩在蜈蚣身上，却像砍进清水，断成两截的虫身“滋啦”化作青烟，空中响起沙哑残音：“……你在逃，我在看。”
巡丁踉跄后退，后背撞上马槽。
青骢马被惊得首踢前蹄，干草簌簌落下。
他颤抖着摸出桃木钉插在脚边，可抬眼时，空气中的尘埃正缓缓聚集，在他眼前拼出两个血字：“阿九”。
“不可能……”他喉结滚动，声音发颤，“司天监说巫蛊己绝，怎么会……”
晨雾里的风突然转向，卷起他的袍角。
巡丁望着马厩外朦胧山影，突然想起三天前在山脚捡到的半块骨片——刻着从未见过的符文，现在想来，那分明是……
“当啷”一声，铜锥掉在地上。
巡丁捂住嘴，不让自己发出呜咽。
他本是来查邪祟的，可现在看来，邪祟根本不是他要抓的，而是……
同一时间，山坳外小山村，山姥姥正佝偻着在菜园锄草。
她眼角沾着晨露，握锄头的手却在抖——从昨夜开始，墙角总传来细碎虫鸣，像无数小爪子抓挠木板。
“阿婆，浇菜啦。”隔壁小娃探出头，被她挥挥手赶走。
她蹲下身扶菜苗，却见田垄间的蚂蚁突然动了。
深褐色小生物排成队列，在泥土上爬出痕迹：一条小路蜿蜒入林，尽头红点，旁边歪扭两字：“别来”。
山姥姥的锄头“当”地砸在地上。
她盯着那幅“画”，喉咙发紧。
她知道是阿九的手段——上个月那丫头来讨药，她给了半块朱砂，走时说“姥姥的善意，我记着”。
可现在这“记着”，未必是好事。
“咯咯咯——”
院角突然传来老母鸡的尖叫。
山姥姥抬头，就见养了十年的老母鸡扑腾翅膀，脖颈扭曲成“八”字形，浑浊眼珠翻得只剩眼白，尖喙一张一合：“九……九……”
“造孽哦！”她踉跄扑过去，老母鸡的叫声却突然拔高，像被掐住脖子的婴儿，接着“扑棱”栽倒在地，双腿抽搐两下没了动静。
山姥姥蹲在鸡笼前，颤抖的手抚过老母鸡冰凉的羽毛。
她想起二十年前在苗疆见过的蛊术，想起老郎中说“巫女养虫，虫替人言”，想起阿九眼里的幽蓝——原来不是眼花，是真的。
“阿九姑娘……”她对着山坳方向轻声说，声音带哭腔，“你莫怪姥姥，姥姥只是普通药婆，经不起司天监的查……”
清虚观密室里，阿九跪坐草席。
左眼幽光比昨夜更盛，能清晰感应虫群传递的信息：巡丁在马厩发抖，山姥姥在鸡笼抹泪。
“不够。”她低声，指尖刻满虫纹的枯骨——这是从祭坛下挖到的守宅令。
她咬破指尖，血珠滴在骨纹间，暗红纹路瞬间黑紫，像活了般爬满整枚骨头。
“逆守宅令，百虫夜鸣。”她念出骨片古咒，“若敢踏足，虫噬全身。”
山风穿过残垣缺口，卷起她的发丝。
阿九望着角落堆着的骨片、药罐、带血寿衣残片，嘴角勾起冷笑。
她不需要山姥姥的善意，不需要巡丁的恐惧，她需要的是——所有人都闭上嘴，首到复仇完成。
入夜，山姥姥坐在堂屋八仙桌前。
煤油灯芯结了灯花，“噼啪”炸开，照亮箱底泛黄的信——二十年前给京城当杂役儿子的家书：“儿啊，山中有个穿破衣的女娃，眼尾有红痣，像是巫裔……”
她盯着信纸上的字，手指抠进桌缝。
窗外虫鸣突然炸响，比往日大了十倍，像无数小鼓在敲。
山姥姥打了个寒颤，划燃火折，将信凑到火焰上。
“娘对不起你。”她喃喃，眼泪滴在信纸上，“可这世道，容不下怪事……”
火光中，信纸蜷成灰蝶飘向窗外。
山姥姥望着那点火光消失在夜色里，突然听见窗外泥土传来细碎“沙沙”声——像无数细足在叩击地面，在说：“知道了。”
阿九在密室睁开眼。
她感应到山姥姥烧了信，巡丁收拾了行李。
风里有潮湿的味道，她抬头望向透气孔，那里的天空正聚起乌云，像块压得人喘不过气的铅板。
“要下雨了。”她轻声说，声音混着虫鸣，“大暴雨。”
她跪坐草席中央，左眼幽蓝随呼吸明灭。
密室烛火突然摇晃，像被无形的手拨弄。
阿九望着烛火投在墙上的影子，那轮廓，和昨夜柳氏在侯府看见的，一模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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