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骨唤旧影
密室里的烛火突然“啪”地炸响，豆大的雨珠砸在青瓦上，顺着透气孔溅进来，在阿九脚边洇开一片湿痕。
她望着那片水洼里晃动的幽蓝瞳孔，喉间泛起腥甜——这是血脉觉醒后，每次施术都会出现的征兆。
指骨在掌心发烫，是从祭坛下那具蜷曲的巫葬遗骸旁拾得的，骨节处还粘着暗红血痂。
阿九解开发绳，让长发垂落遮住半张脸，这样镜中倒映的狰狞疤痕便不会刺得她分神。
她咬破指尖，血珠滴在指骨刻痕里，按照竹简上“溯忆术”的步骤，将意识顺着血脉往深处沉。
雷声在头顶炸响的刹那，视野突然扭曲。
她“站”在三年前的雪夜。
碎雪落在柳氏肩头的狐裘上，侯府朱漆大门在身后敞开，暖光从门内漏出，将柳氏的影子拉得老长。
阿九认得这个场景——那是她被捡回侯府的第一夜。
当时她冻得说不出话，只记得柳氏抚着她眼尾红痣时的温度，像极了山姥姥熬的姜茶。
可此刻“看”到的画面里，柳氏身后还跟着个人。
驼背，盲眼，手持一串人骨念珠。老祭司。
“此女命格压棺，不宜近祠。”他的声音沙哑如砂纸，念珠突然崩断一颗，骨珠滚到阿九脚边，沾了雪水。
柳氏的笑在暖光里泛着冷：“压得住便好，压不住，正好祭了。”
阿九的“意识”跟着他们往侯府走，雪地上三组脚印，她的最浅，像随时会被风刮走。
画面骤转。及笄当日的宗祠，檀香熏得人发闷。
她跪在蒲团上，听见老祭司的诵咒声在头顶盘旋。
可就在她叩首的瞬间，老祭司覆着黑布的眼睛微微颤动——那是盲人不该有的动作。
阿九的“意识”不受控地贴近，竟看见他掌心的帛书！
祭文里“魂归幽冥”的“冥”字被墨汁晕染，底下藏着个极小的“九”。
“魂堕九幽。”
她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在记忆里轰鸣。
原来不是祭坛力量意外激活血脉，是老祭司在咒文里动了手脚！
“魂堕九幽”与“魂归幽冥”只一字之差，却让她的魂魄未被彻底拘禁在棺木里，反而顺着地脉引动雷劫，将她从死亡边缘拽了回来。
“咳——”
阿九猛然睁眼，冷汗顺着下巴砸在草席上。
指骨“当啷”掉在地上，她撑着膝盖喘气，喉间的腥甜涌成血沫。
原来老祭司早察觉她的血脉，却无法阻止献祭，只能用最隐晦的方式给她留一线生机。
那串崩断的念珠，那抹晕开的墨字，都是他在棋局里推的第一枚棋子。
窗外暴雨倾盆，雨水顺着残垣缺口灌进来，打湿了她脚边的骨片。
阿九弯腰捡起指骨，指尖着那道被血浸透的刻痕。
她原以为这世上只有敌人，可老祭司的“默许中的干预”像根刺，扎破了她心里那团纯粹的恨意。
“或许……”她舔了舔嘴角的血，声音混着雨声，“这世上没有非杀不可的人，只有非算不可的局。”
她从怀里摸出半块龟甲，那是山姥姥偷偷塞给她的，说能镇邪。
此刻她却将龟甲砸碎，取了最锋利的一片，划破手腕。
鲜血滴在另一枚骨片上，她念起新学的“引魂咒”，将方才看到的记忆碎片封进血符里。
符纸刚折好，她便抓起符纸冲向观外。
溪水在暴雨里涨成浑浊的河，阿九将符纸轻轻一抛。
符纸打着旋儿顺流而下，她望着它被浪花卷走，嘴角勾起冷笑——三十里外的河道，该有个黑袍巡丁在巡查了。
那巡丁是司天监的外围走卒，前日在马厩抖得像筛糠时，虫群就把他的轨迹传给了阿九。
他每日寅时巡查河道，为的是找侯府献祭时沉下去的“不祥之物”。
这符纸，该让他“看”到些更不祥的。
三十里外，巡丁正缩在伞下骂娘。
雨水顺着斗笠边缘砸在他后颈，他踢开脚边的碎石，突然被什么硌了一下。
弯腰捡起的瞬间，他的手猛地一颤——那是张浸了血的符纸，还带着体温。
“邪门！”他掏出火折子要烧，符纸却像活了般粘在掌心。
下一刻，他的瞳孔剧烈收缩——他“看”见自己站在侯府祭坛边缘，柳氏穿着墨绿翟衣，指尖沾着朱砂：“填。”
土块砸在棺木上的闷响，混着女孩的哭喊：“母亲！我疼！”
巡丁的胃里翻江倒海，他踉跄着扶住河边的树，吐得胆汁都出来了。
可那些画面还在脑子里炸——他明明从未去过侯府祭坛，为何会“记得”自己握着铁锹，往棺木缝隙里填土？
“我不是凶手……”他跪在泥水里，指甲抠进泥土里，“可我成了帮凶……”
与此同时，京城侯府宗祠。
老祭司坐在蒲团上，怀中人骨念珠突然震动如擂鼓。
他摘下盲眼黑布，露出一双灰白的眼——那不是瞎，是被咒术封印了的灵目。
他取出念珠，骨珠自行旋转三圈，停在刻着“九”字的那枚上。
“你开始找答案了……”他抚过珠串，低笑一声，“那就来找我吧。”
他蘸着朱砂在案上帛书空白处添了个字：“待。”
窗外雨不知何时停了，一轮冷月穿透云层，照在清虚观废墟上。
阿九站在断碑前，左手紧握着那截指骨，右手指向京城方向。
她的影子被月光拉得老长，像柄悬在侯府头顶的刀。
“该回去了。”她的声音轻得像风，却裹着雷。
夜雨再次落下时，阿九的脚印己经消失在山径上。
她裹着件破蓑衣，腰间挂着用红线串起的十三枚骨片——那是她这三个月在山野间收集的“耳目”。
远处传来夜枭的啼鸣，她抬头望向天际，那里有片乌云正往京城方向飘。
西郊乱葬岗的荒草在雨里摇晃，阿九的身影融入黑暗前，最后看了眼侯府方向的灯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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