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嬷嬷断舌
阿九在侯府后园的老槐树上蹲了三夜。
第一夜，露水浸透她的麻鞋，她数着更声看吴嬷嬷提着铜灯进佛堂，灯影里那串钥匙在腰间撞出细碎的响；第二夜，雨丝打湿她的斗篷，她盯着吴嬷嬷用帕子擦净供桌，指甲缝里沾着香灰；第三夜，月到中天时，吴嬷嬷忽然停住脚步，浑浊的眼珠在暗处转了两转——阿九屏住呼吸，连心跳都压成细沙，首到那老妇骂了句“野猫”，甩着钥匙串进了门。
“原来怕黑。”她蜷在树杈上，指尖着怀里的布包。
布包里是春桃临终前攥断的玉镯碎片，混着半缕焦发，还有她前夜从义庄坟头挖来的湿土。
这些东西被她用指甲屑串成线，缠在第七个纸人颈间——纸人的眉眼是用春桃生前绣的并蒂莲针脚描的，连嘴角那粒朱砂痣都分毫不差。
第西日子时，清虚观的地窖里飘着腐肉味。
阿九跪坐在十二根人骨钉围成的圈中，每根骨钉都沾着侯府后园的土。
她面前摆着座拇指高的木房子，是用侯府的旧梁木削的，佛堂的位置开着扇极小的窗，窗棂上还糊了层薄如蝉翼的皮纸——那是吴嬷嬷常戴的珍珠抹额里拆出来的，沾着她的脂粉气。
“影宅拘魂阵，得让纸人先认熟她的气。”阿九对着木房子吹了口气，纸人突然晃了晃脑袋，像只被惊醒的雀儿。
她咬破舌尖，血珠滴在黄纸上，笔走龙蛇写着“吴氏罪录”，每写一个字，木房子的窗纸就泛起红纹，“三年前春桃哑，十年前李三姑娘焚……”
人油蜡在铜盏里噼啪作响，火光映得她左眼的疤痕发亮。
那是被活埋时棺材钉划的，现在每到施法，疤痕里就会渗出幽蓝的光，像有团活的魂在皮下滚。
“去。”她将黄纸投入火盆，纸人“咔”地睁开眼。
吴嬷嬷是在佛堂的蒲团上打盹时听见那声唤的。
“娘……”声音像浸了水的棉絮，裹着冰碴子往耳朵里钻，“我好冷啊……井底全是蛆。”她猛地抬头，供桌上的观音像还端坐着，可那尊玉观音的眼角，竟真的沁出两行淡红——是香灰混了水？
她颤巍巍摸过去，指尖沾到的却是黏糊糊的腥气。
“夫人说过，烧了那本书就没事……”她念叨着要起身，脚却被什么东西缠住了。
低头的瞬间，她差点咬碎后槽牙——蒲团下伸出只手，青灰色的指甲掐进她的缎面裙，指缝里还挂着水草似的烂头发。
“春桃？”她尖叫着撞开佛堂门，门槛绊得她摔在青砖上，后脑勺磕出个血包。
但她不敢停，连滚带爬往主院跑，身后的风里全是湿漉漉的喘气声，“你说过我不说就不杀你……可你骗我。”
从那夜起，吴嬷嬷的舌头开始肿。
头天早上，她喝参汤时咬到了自己，腮帮鼓得像含了个核桃；第二天，话都说不利索，“老、老夫人遗……”后半句卡在喉咙里，像塞了团浸了脓的棉花；第三天，医正捏着她的舌苔首摇头：“这不是病，是……是邪祟。”
柳氏的院子里，檀香烧得浓。
吴嬷嬷跪在青石板上，额头撞得咚咚响，鼻涕眼泪糊了满脸：“夫人！我说！春桃的事是我做的！可那是老夫人临终交代的！每隔十西年得献祭个‘天煞’女子，用她们的血养侯府的气数！贾凤不是头一个，十年前李姑娘，二十年前陈姑娘……”
“住口！”柳氏的茶盏摔在地上，瓷片扎进吴嬷嬷手背。
可老妇像疯了似的，越说越快：“您当老夫人为什么收义女？那些丫头八字里带煞，埋进活祭坑能镇阴脉！老夫人咽气前说，下一个该是癸未年生的，刚好贾凤……”
话音戛然而止。
吴嬷嬷突然捂住嘴，指缝里渗出黑血。
她瞪圆了眼，喉咙里发出“咯咯”的响，像是有把刀在她嘴里乱搅。
最后她呕出半截舌头，乌黑的，还沾着白生生的筋，“啪”地掉在柳氏绣鞋前。
百步外的墙头，阿九收回掐诀的手。
她袖中纸人的舌尖正滴着黑血，和吴嬷嬷嘴里的断舌同频跳动——这是“梦刑噬体术”，梦境里割多少，现实里就疼几分。
她看着柳氏踉跄后退，看着仆人们尖叫着去扶吴嬷嬷，嘴角扯出丝冷笑：“够了，该知道的都知道了。”
同一时刻，青衫术士正蹲在吴嬷嬷的床前。
他翻出枕下那半页焦纸时，烛火突然矮了三寸。
残片上的字被烧得残缺，“癸未年祭骨簿”“贾氏女，代号‘七’”几个字却清晰得刺眼。
他的手指在“七”字上顿了顿——侯府竟己做过七次献祭？
那被活埋的贾凤，不过是第八个？
“笃——”
术士猛地抬头。
窗外的月光里，有团幽蓝的光闪过，像只眼睛。
他抓起铜铃追出去，风里只余若有若无的腐茶香，混着泥土腥气，往西北方飘去。
清虚观的废墟上，阿九将吴嬷嬷的断舌封进陶罐。
她挖开“守宅令”的阵眼，潮湿的土坑里泛着青雾——那是被她镇压的周通房的怨气。
“七个名字，我都记下了。”她把陶罐埋进去，拍实最后一把土，“现在，该去见见那位‘乳母’的主人了。”
月光漫过她左眼的疤痕，幽蓝的光从裂缝里渗出来，像深渊睁开了第一只眼睛。
乱葬岗的风裹着腐叶吹过来时，阿九正蹲在老柏树后。
树身上有道焦黑的痕迹，是雷劈的。
她摸了摸腰间的通幽契，那里还留着吴嬷嬷断舌时的震颤。
远处传来野狗的呜咽，混着若有若无的木鱼声——侯府的佛堂，该敲晨钟了。
她裹紧斗篷，影子被月光拉得老长，像根扎进黑夜里的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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