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断舌传信
乱葬岗的风裹着腐叶的腥气扑来，阿九缩了缩脖子，斗篷下的手指却稳得惊人。
她从怀里摸出那个裹着粗布的陶罐，指腹擦过罐口封泥——吴嬷嬷那截断舌正躺在里面，乌青的肉上还凝着层薄霜似的怨气，像条被冻僵的黑蜈蚣。
"《冥引录》说，'舌为心之苗，断者言未尽'。"她低声念着残篇里的咒文，咬破指尖，一滴猩红的血珠坠在罐口。
血珠刚触到封泥，陶罐便发出"嗡"的轻响，像有人在瓮中敲了面小鼓。
阿九的左眼突然发烫，幽蓝的光从疤痕裂缝里渗出来，照得陶罐上的符纹泛出青芒。
她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底只剩一片冷硬的灰："说吧，你咽下去的那些话。"
罐内传来细碎的"滋啦"声，像是干柴遇水。
阿九屏住呼吸，就见那截断舌突然抽搐起来，舌尖卷起又松开，竟发出气音——像是有人捏着喉咙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带着血沫的沙哑："癸未...丙戌...己丑...七次祭骨...名录藏在祠堂地龛..."
"地龛？"阿九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喉间泛起铁锈味。
她早猜到侯府不干净，却没料到这是条浸满血的老路。
断舌还在动，每吐一字，罐壁就凝出一道血丝，"钥匙...夫人寝阁...香枕下..."
最后一个"下"字刚落，断舌"啪"地瘫在罐底，彻底没了动静。
阿九盯着罐壁上蜿蜒的血丝，突然笑了，笑声像碎冰撞在瓦罐上："原来我不是意外，是他们算好的第八个。"
她把陶罐塞进怀里，又摸出枚刻着"听"字的枯骨。
这骨片原是侯府用来监控周通房的，上次被她抢了来，现在正用舌尖血重新描摹符纹。"逆施听骨术..."她指尖在骨片上划出血痕，"你们能听别人的秘密，我就能听你们的恐慌。"
月光透过柏树枝叶，在她肩头碎成银斑。
阿九站起身，拍了拍裙角的土，往废弃的破庙走去。
庙门早塌了半边，神像的脑袋歪在供桌上，半张脸沾着鸟屎。
她蹲在神像底座前，用匕首撬开块松动的砖，把骨片塞了进去，又撒了把萤石粉——隐踪阵的光顺着砖缝爬开，眨眼就没了痕迹。
"从今天起，侯府里每句'祭骨簿'，每声'代号七'，都要先过我这道耳朵。"她擦了擦匕首上的血，转身时带起一阵风，吹得供桌上的残香"啪"地断成两截。
同一时刻，侯府西跨院的书房里，青衫术士正对着三卷残页皱眉。
他的罗盘突然在案上转了个圈，指针死死指向西南角——那是吴嬷嬷住过的废弃偏院。
"怪了。"术士指尖抵着下巴，袖中铜铃随着动作轻响，"吴嬷嬷的魂魄早该散了，哪来的阴脉波动？"他抄起罗盘，推开门时带翻了茶盏，冷茶在宣纸上洇开片污渍，倒像是朵妖异的墨莲。
偏院的门轴"吱呀"一声，术士的鞋跟碾过满地枯叶。
他蹲下身用银刀挑开床板，缝隙里飘出股焦糊味——半块烧焦的布条，绣着"永安三年奉养"，背面还有朱砂小字："代八将至，血需纯阴。"
"代八..."术士的手指在"八"字上顿住，喉结动了动，"他们早就在等第八个祭品，可这次..."他抬头看向窗外的月亮，月光正透过破窗照在布条上，"祭品活下来了。"
子时三刻，清虚观的密室里，阿九盘坐在草席上。
青铜盆里燃着幽绿的火，吴嬷嬷的断舌和春桃纸人的残灰正被火舌卷着往上蹿，渐渐凝成道模糊的人影——是吴嬷嬷的残魂，跪伏在火前，头发还滴着黑血。
"去侯府佛堂。"阿九的声音像浸在冰里，"附在往生牌位上，有人祭拜或查旧档，就在他耳边说：'第七个没喊完的话，第八个替你说。
'"
残魂的嘴张了张，像是想说什么，却被火焰烧得发出"刺啦"声。
阿九不为所动，左手掐了个"锁魂诀"，幽蓝的光从指尖窜出，缠上残魂的脖子："做完这件事，我让你入轮回。"
残魂猛地叩了个头，化作缕黑烟钻进火里。
阿九睁开眼，左眼的疤痕裂开道细缝，幽光流转间，她"听"见了——百步外的槐树上，有只乌鸦的魂魄在打颤；墙根下，只蝼蛄的魂魄正啃食腐叶；甚至侯府方向，有个老妇人的魂魄被锁在佛堂，正对着牌位流泪。
"原来...这就是幽视。"她摸了摸左眼，嘴角扯出丝笑。
第二日清晨，侯府佛堂的扫洒婢女阿菊举着鸡毛掸子僵在原地。
她刚要拂拭第三排牌位，背后突然响起极细的声音，像有人贴着她后颈呼气："......我说过我不说就不杀你...可你骗我。"
"鬼啊——！"阿菊尖叫着扔掉扫帚，撞翻了香案。
供灯滚落在地，火苗舔着牌位上的金字，"啪"地燃成个火团。
柳氏正喝着早茶，听见动静时茶盏"当啷"砸在案上。
她抓着婢女的手腕往佛堂跑，远远就见浓烟从门缝里钻出来，几个仆役举着水桶乱扑。
"烧！
把这些牌位全烧了！"柳氏的指节捏得发白，"还有那贱蹄子的，全给我挫骨扬灰！"她转身时撞翻了香炉，香灰落在绣鞋上，像撒了把骨灰。
此时，阿九正站在山崖上，望着侯府方向腾起的黑烟。
她摸了摸怀里的枯骨——骨片正微微发烫，是侯府里有人提了"祭骨簿"。
"烧得掉名字，烧不掉声音。"她低头看了眼掌心的黄纸，上面密密麻麻写着七个代号，"你们欠的债，我替她们讨。"
山风卷起她的斗篷，阿九松开手，黄纸打着旋儿掉进溪里。
溪水推着纸团往下游漂，路过青石板，绕过老水车，往山外的方向去了。
她望着水流消失的方向，左眼的幽光忽明忽暗。
三日后...她弯腰捡了块石子，在溪边的石头上划了道记号。
夜色渐深时，溪水还在"哗哗"流着，带着那张写满血债的黄纸，往该去的地方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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