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镜裂唤前朝
阿九的指尖刚触到那片焦角，掌心的骨塔便烫得几乎要穿透皮肉。
她垂眸盯着掌心里蜷曲的纸灰，左眼里的幽光随着心跳一下下翻涌——这是"衔冤令"在共鸣，是前七任祭品的怨气在提醒她：该拼上最后一块碎片了。
她蹲在溪边，从怀里摸出用油皮纸裹着的半本名录。
那是她这三个月来，借着给侯府送绣品的由头，在柴房梁上、井边砖缝里捡到的碎纸片，每一片都沾着陈血，边缘还留着被撕咬过的齿痕。
此刻将焦角对上名录右下角，缺了三年的"甲申年 七月十五 陈阿桃"终于显了形，墨迹里渗出的暗红，像极了当初她在侯府佛堂闻到的、那股沉在香炉底下的腐味。
"双甲之年，十西岁天煞孤星。"她轻声念出名录最上方的批注，指腹抚过初代祭品的名字——洪武元年，永安侯府刚封爵的第三日，祭品是个连姓氏都没留下的女婴。
纸页在她指下发出脆响，仿佛在控诉什么："三代必亡？"她冷笑，"原来你们的忠良牌坊，是拿八辈子的血养出来的。"
怀里的骨塔突然剧烈震颤，震得她锁骨生疼。
阿九解下颈间的碎玉，那是她从乱葬岗捡来的，据说能聚魂。
当骨塔抵住碎玉的刹那，溪水突然翻起黑浪，水面映出她左眼的疤痕——那道从眉骨贯穿到下颌的疤，此刻正泛着幽蓝的光，像条活过来的蛇。
她摸出袖中那面小镜残片。
这是第七次被侯府的丫鬟推搡时摔碎的，当时她躲在柴房哭，柳氏的金步摇就在门外晃，说什么"阿凤最乖，等及笄了就给你说门好亲事"。
现在残镜还沾着她当时的泪，她咬破舌尖，血珠滴在裂纹上，沿着裂痕蜿蜒成咒文。
"照魂溯往，以血为引。"她将名录贴在镜背，点燃三炷香插在溪边的碎石堆里。
香灰刚落，镜面突然泛起黑雾，黑雾里浮出个穿玄色官服的男人——是初代侯爷。
他跪在潮湿的地宫，面前是口石棺，棺缝里漏出婴儿的啼哭。"夫人，国师说要活封才能镇龙脉。"他抹了把汗，石棺上的铜锁"咔嗒"扣死，哭声渐弱，混着他的狞笑："等百年后，这怨气够养三代了。"
画面一转，暴雨倾盆。
现任侯爷的父亲举着刀，刀上的血顺着刀背滴在青石板上，晕开个扭曲的"七"字。
被他按在地上的少女穿着粉色襦裙，腕上还系着她前日在侯府旧衣堆里找到的银铃铛："阿叔，我是阿月啊......"刀光闪过，铃铛滚进泥里，混着血的泥溅在墙上，映出个和阿九左眼疤痕一模一样的图案。
镜面"砰"地炸开，碎渣扎进阿九的手背。
她却笑了，血从指缝渗出来，滴在名录上，将"第八人"三个字染得发亮："原来不是柳氏心狠，是整个侯府都长在人骨上。"
当夜，柳氏在暖阁里翻来覆去。
她刚喝了安神汤，可眼皮刚合上，就看见那个无脸女人站在床前。
这次女人没穿素服，穿的是她年轻时最爱的石榴红裙，裙角沾着黑灰——像极了佛堂那场无名火里被烧的焦尸。
"你是谁？"她抓过床头的玉如意，可手刚举起来，女人的指尖己经贴上她的脸。
不是凉的，是烫的，像烧红的铁签子。
柳氏尖叫着坐起来，伸手摸脸，指尖触到五道凸起的红痕，还冒着热气。
"夫人！"丫鬟捧着参汤推门进来，被她打翻在地。"去佛堂！"她扯过斗篷裹住自己，"把前院的银杏全砍了，把偏殿的佛像全换金的！
再去西市，把那面西域琉璃镜买回来，要最大的！"
三日后黄昏，琉璃镜刚抬进卧房。
柳氏对着镜子理鬓角，镜中却映出满墙的血手印。
她正要喊人，镜面突然发出"咔咔"声，裂纹从左上角蔓延到右下角，组成个歪斜的"八"字。
更骇人的是，裂纹里爬出个焦面少女，左眼的疤痕像条活蛇，正对着她笑。
"啊——！"柳氏撞翻妆台，胭脂盒滚到镜前，映出少女嘴角的血。
侍女们涌进来时，她正抓着碎镜尖叫："烧了！
快烧了！"
青衫术士是第二日晌午到的。
他蹲在碎镜前，指尖划过裂纹，突然触电般缩回手——裂纹里还残留着若有若无的怨气，带着股熟悉的草木灰味。
他连夜翻出司天监的《禁术录》，在最后一页找到记载："衔恨映形，巫者以自身怨气为墨，仇者魂魄为纸，使其自见罪相。"
他望着窗外侯府的飞檐，握紧了怀中的密信。
前日他在焦角上看到的"八"字，此刻正和镜中的"八"字重叠。
上报司天监？
侯府倒了，司天监会顺着线索查到他私藏的《巫典残卷》；不报？
那少女眼里的光，像极了当年他在乱葬岗见过的、要把整个世道烧成灰的怨气。
最终他将密信折成纸鹤，塞进袖中。"或许该有个了断。"他望着侯府方向喃喃，"总不能让吃人血的，永远坐在金漆椅子上。"
清虚观的断壁残垣间，阿九将最后一枚"衔冤令"按进骨杖顶端。
七道幽光顺着杖身游走，在她胸前的碎玉里汇作一团，照得她左眼的疤痕泛着妖异的蓝。
她抬头望星，北斗刚好指到侯府祠堂的方向。
"你们看。"她对着骨杖轻声说，"他们的罪，我都记下来了。"
背后传来细微的纸响。
阿九转身，就见梁上的纸人正缓缓睁眼，手里攥着把微型铜钥——那是她昨夜用萤石粉和坟土捏的，和祠堂地龛的钥匙分毫不差。
"很好。"她将碎镜和名录收进鹿皮袋，裹紧身上的黑袍。
风突然大了，卷起地上的纸灰，往北方吹去。
她最后看了眼侯府方向，转身走进夜色。
北境的风己经捎来消息，那里有更古老的巫术，有能让侯府的秘密彻底曝光的东西。
她裹紧黑袍，任风掀起衣角，露出腰间的骨杖——那上面的幽光，比星光更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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