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死人填表，活人签字
阿九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绝食第三日的饥饿感像条毒蛇，正顺着喉管往上钻，可她盯着腕间缠着的焦黑鼓绳，舌尖却尝到了铁锈味——那是咬破嘴唇时渗进嘴里的血。
巫纹在她小臂内侧泛着青灰，每跳动一次，就从她心口吸走一缕生气。
她早算过，用活人的血饲这纹路，比吞符草见效快三倍。
墙角油灯忽明忽暗，照得她半张脸陷在阴影里。
断指的伤口早不疼了，灰化的指节像块烧透的炭，可当她解开胸前残玉下的布条时，裹在其中的指骨突然发烫。
那是她被活埋时，指甲缝里嵌着的棺木碎屑，混着腐土的腥气，此刻正顺着指骨往她血脉里钻——那是最后一缕未散的怨念，藏着她在黑暗里抓挠七寸厚棺盖的痛楚。
"安魂调......"她对着指骨轻声哼唱，嗓音哑得像砂纸擦过陶片。
前夜断鼓僧的鼓声突然在耳边炸响，和她哼的调子严丝合缝。
原来那些亡魂不是被鼓声镇住了，是被引到了她的骨缝里。
子时三刻的梆子声撞进牢窗。
阿九闭眼，舌尖抵着上颚，喉间滚出一串晦涩的音节。
腕间鼓绳突然绷首，像有只无形的手在拽。
她能感觉到指骨里的灰雾正顺着地脉游走，穿过青石板，钻过墙根的鼠洞，往焚档阁方向去——那里地下埋着三坛子骨灰，是三年前被司天监处决的术士，她前日夜里听见哑烛吏擦眼泪时嘟囔的。
"碰着了。"她猛地睁眼，瞳孔里映着墙缝渗出的幽蓝。
灰雾触到骨灰坛的刹那，整间牢房的油灯全灭了。
黑暗里，她听见细碎的呜咽，像风吹过芦苇荡。
那些亡魂被封印了三年，此刻正撞着坛口的符咒，把陶片撞得咔咔响。
阿九咬破食指，在掌心画了朵枯桐花。
巫血的腥甜漫开时，呜咽声突然变轻了。
她知道，这是枯桐气息镇住了躁动——三年前她在破庙捡过本《巫典》，上面说上古巫祭用枯桐木引魂，因为它的纹路和"承命者"的心跳频率一样。
而司天监那些老东西总爱自称"替天承命"，他们刻在符纸上的咒文，不正是跟着心跳写的？
"姐姐。"
女声从脚边响起。
阿九垂眸，见个穿青衫的影子正趴在她脚边，发间的木簪断成两截。
那是女术士的魂魄，她认得——前日哑烛吏烧补录册时，她看见过这名字："周文娘，原司天监文书，因私藏《阴阳考》被处火刑。"
"我帮你写。"周文娘的手穿过阿九的裤脚，指尖沾了她掌心的血，"他们总说我字写得周正，像模子刻的......"
阿九没说话，解下腰间的断指布条，在地上铺开。
周文娘的魂魄附上去时，白纸发出细微的震颤。
她看着血珠在纸上晕开，看着那支无形的笔开始游走，先画了司天监的云纹骑缝章，再填三十六人的名字——和真的补录册一字不差。
最后，笔尖停在审批栏，悬了片刻，突然重重一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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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九摸出怀里的残玉，玉面的裂痕正好抵住自己心口。
她能听见自己的心跳，一下，两下，第三下时，周文娘的笔尖动了。
墨迹里渗出一丝尸油的腐味，她早把从血桐守尸体里刮的粉掺了进去——那是心跳共振粉，遇热会显影，像刚签完字时墨迹里浸的体温。
纸人是用烧过的鼓绳扎的。
阿九把伪册折成纸人模样时，听见窗外有脚步声。
青鳞童的巡夜灯晃过牢门，他无瞳的眼睛蒙着层灰膜，却突然在她牢前停住。
"剑......蛇......"他的手指抠着门框，灰膜下渗出血珠，"那本册子......在动......"
阿九没动，看着纸人顺着通风口的风飘出去，擦过青鳞童的手背。
他突然尖叫，灯盏摔在地上，火舌舔着墙根的干草。
巡卫的脚步声从远处传来时，她靠着墙笑了——青鳞童看得见脏东西，他这一闹，明天天亮前，那本册子准会被送到监正密室。
果然，第二日卯时三刻，两个穿玄色官服的执事冲进焚档阁。
阿九透过牢门的铁栅缝看着，见他们怀里揣着个青布包，正是她折的纸人模样。
其中一个瘦高个擦了擦额头的汗，低声道："昨夜监正又魇着了，说夫人站在床头哭，说冤魂要叩门......"
"嘘——"另一个执事扯了扯他的袖子，眼神往偏殿方向飘，"谢副使还关在那呢，天天写'悔'字......"
阿九的指甲掐进掌心的血痕里。
血簪娘的魂魄此刻正蹲在监正寝殿的房梁上，她前日夜里用巫纹引着那缕执念去的——谢无咎的亡妻，当年被监正以"通巫"之罪处决，血簪子还插在她坟头。
现在，那血簪子正别在血簪娘发间，每夜子时，她就跪在监正床前，把当年的供词念一遍。
"该乱了。"阿九望着窗外飘起的雨丝，巫纹在臂弯里发烫。
她能感觉到，整个司天监的气场像团被搅乱的墨汁——东殿的执事在烧信，西阁的监正摔了茶盏，连偏殿的谢无咎都停了笔，对着虚空喊"阿娘"。
当夜亥时，阿九盘坐在草席上。
她摸出最后一段鼓绳，把断指布条绑在上面，扔进墙角的火盆。
火焰腾起的刹那，她眼前浮现出幻象：成百上千的亡魂排着队，手里攥着发黄的供词，供词上的名字被血浸透，正滴滴答答往下落。
"等我掀了这庙堂屋顶。"她对着火焰低语，半张毁容的脸在火光里忽明忽暗，"你们的名字，一个都不会少。"
火盆里的布条烧着了，焦黑的灰烬飘起来，撞在牢窗的铁栅上。
远处钟楼传来第西更的钟声，余音里混着一声细碎的"咔"——是残玉的裂痕又深了一分。
阿九摸着玉面的新缝，忽然听见地底下传来闷响，像有什么东西正顺着地脉往她这儿爬。
她望着逐渐熄灭的火盆，嘴角勾起抹冷笑。
明天，该让那些坐在高位上的人，尝尝被自己的刀割喉的滋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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