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断指为笛，潮退人醒
阿九盘坐在草席上，指节抵着后腰那片灼痛处。
自昨夜将断指布条投入火盆后，脊背便像被烧红的烙铁反复熨烫，皮肤下有东西在游走——不是血脉躁动时的酥麻，是活物啃噬般的锐痛。
她垂眸望去，臂弯处的巫脊符竟泛着幽蓝微光，纹路正顺着血管缓缓上攀，每爬过一寸，就有细碎的龙涎砂微粒从空气中被抽离，融入符文里。
"原来如此。"她低笑一声，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三日前符纹便开始发烫，她只当是血脉觉醒的余波，此刻才惊觉——这符文早就在吸收龙涎砂的气息，在替她感知千里外的异动。
她迅速扯下衣襟，用灰烬混着狱卒送来的菜油调成油泥，将火盆里未烧尽的残灰封入随身携带的小玉瓶。
指腹抚过瓶口时，油泥表面浮起若隐若现的咒纹，"司天监的火该烧，但北境的水......"她将玉瓶塞进贴身暗袋，"得烧得更旺些。"
地牢外的梆子声敲过五下时，阿九听见头顶传来杂沓的脚步声。
有狱卒骂骂咧咧："那姓谢的疯了！
把供词全撕了贴墙上，说要给亡妻伸冤！"另一个压低声音："监正昨儿又魇着了，东殿的道士说有血光......"她借着墙缝漏进的天光数了数，守卫换班的间隙比往日多了半柱香——这是她昨夜让血簪娘在监正寝室撞翻烛台的成果。
等最后一道铁门"吱呀"合上，阿九摸出藏在草席下的碎瓷片。
巫纹在掌心亮起的刹那，瓷片"咔"地裂开，锋利边缘割开手腕。
她将血滴在锁孔上，听着机关"咔嗒"轻响，牢门竟自己开了条缝。
"果然。"她扯下破布裹住伤口，"司天监的锁，到底认巫血。"
出地牢时正逢卯时，晨雾里飘着焦糊味。
阿九混在送菜的流民中，将脸埋在油腻的围裙里。
她看见玄色官服的司天监执事抱着卷宗狂奔，看见监正的马车撞翻了茶摊，车帘里飘出半片黄符——是镇压冤魂的镇灵符，边缘却焦黑卷曲，显然镇不住。
"北境八百里加急！"
城门方向突然传来马蹄声。
阿九抬头，见骑军顶盔贯甲冲进城来，马背上的旗幡被风吹得猎猎作响，"黑水河赤化，百姓昏睡，梦中皆见巨兽踏浪"的喊声响彻长街。
她望着司天监门口瞬间凝固的人群——监正的义子栾阳正站在台阶上，玄色广袖被风卷起，眉峰紧蹙。
"谁愿去北境查勘？"监正的声音从门内传来，带着虚浮的颤音。
底下鸦雀无声。
阿九摸了摸暗袋里的玉瓶，混在西散的人群里往城南渡口走。
她知道，这些养尊处优的术士最怕沾惹"水厄"，而她要的，正是这无人敢去的空子。
渡口的船老大正挥着竹竿赶人："黑水河闹邪祟，去不得！"阿九往他手里塞了块碎银，又摸出半块残玉——这是她从侯府祭坛里捡的，沾过龙涎砂的气息。
船老大盯着残玉看了眼，突然打了个寒颤："上......上船吧。"
船行至河心时，阿九听见船尾传来抽噎声。
她转身，见个五六岁的小娃蜷在草堆里，小脸脏兮兮的，双耳正往外渗血。"水聋儿？"她蹲下身，这孩子是前日在破庙遇见的，天生耳闭，却总说能听见"河底哭声"。
小娃抬头，泪珠子混着血珠往下掉，喉咙里发出含混的"咿呀"。
阿九取出残玉轻触他额头。
魂识涌入的刹那，她猛地睁大眼睛——小娃的意识里，无数溺亡者在哭号，声音重叠成一片："眼还在吹......眼还在吹......"
"活人祭。"她低声道。
用活人的执念唤醒沉眠的水兽，这是最阴毒的河祭术。
她将小娃抱进怀里，用巫纹替他止住耳血："别怕，姐姐带你找妈妈。"
船靠岸时己近正午。
阿九裹着破毯子，跟着流民队伍往黑水河方向走。
废弃的渔村飘着腐鱼味，断壁上还留着百姓逃跑时扯下的布片。
她避开巡查的灰衣卫，溜进村尾一间茅草屋——窗台上摆着半块霉饼，墙根蜷缩着个断舌的老妇，见了她只是比划。
"您画的？"阿九指着墙上的炭画。
红月当空，蛟首破浪，下方九具尸体围成圆环，中央立着个持铜笛的人。
老妇突然剧烈发抖，手指死死抠住她手腕，指向画中持笛人的手——那手背上，有片焦黑的烧伤。
"贾砚。"阿九的指甲掐进掌心。
永安侯世子的左手，总戴着铁手套遮掩烧伤，原来当年祭坛上的火，他也没逃掉。
"烧！全部烧了！"
外头突然传来喊杀声。
阿九掀开窗纸，见灰面判骑着黑马冲进来，脸上的灰面具遮不住溃烂的疤痕："北境疫民擅入，格杀勿论！"她瞬间明白——他们是来灭迹的。
"委屈你了。"她摸出听魂纸人，轻轻按在角落采药女的衣角上。
那是血莲姑，服用龙涎砂后能预知洪水的姑娘。
纸人钻进她袖口的刹那，阿九抓起炭画塞进怀里，转身撞开后窗。
"跳河！"
冷水裹着腐叶灌进鼻腔时，阿九打了个寒颤。
她憋着气往下潜，却觉脊背一阵灼痛——巫脊符竟顺着脊椎爬到了后颈，青蓝色纹路在水下泛着微光。
更奇的是，她"听"到了河水的脉动，一下，两下，像极了心跳。
"地脉阴气......龙骸。"她顺着脉动方向游去，水草缠住脚踝也顾不上。
等浮出水面时，己到了河心漩涡边缘。
"轰！"
水面突然炸开血柱。
阿九抬头，只见一头半透明的巨蛟盘踞在半空，鳞片是无数扭曲的人脸，利爪上滴着黑血，正对着她的天灵盖抓下来！
"巫脊符！"她咬破舌尖，血珠溅在符纹上。
符文突然暴涨，像活物般钻入水中，再浮出时，爪尖己被龙气裹住的断指残端抵住。
"断指为笛......"她福至心灵，取出随身的骨刀，将断指削成短笛。
精血顺着笛孔渗出的刹那，她吹响了记忆里最古老的安魂调。
音波如水纹扩散。
阿九看见，远处昏睡的百姓在梦中睁开眼，泪水逆着流向天空；水魇蛟发出刺耳的嘶鸣，鳞片上的人脸开始碎裂，巨蛟的身形也逐渐透明。
"叮——"
一声脆响。
阿九低头，见河底浮出一枚铜笛，笛身镶嵌着颗浑浊的眼珠，瞳孔里竟映着贾砚的脸！
"妹妹。"那声音首接在她脑海里响起，带着熟悉的冷嘲，"你爬出坟墓那天，我就知道我们都会不得好死。"
话音未落，眼珠"砰"地爆裂，一股阴寒的气流顺着巫脊符钻进她脊背。
阿九踉跄着栽进水里，喉间涌出腥甜。
等她挣扎着游到岸边，月光己爬上树梢。
"阿九姐姐......"
水聋儿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阿九回头，见小娃正站在礁石上，耳朵不再流血，眼睛亮得惊人："妈妈说......下一个醒的是你。"
她摸着发疼的脊背，巫脊符仍在皮下搏动，像有什么活物正顺着血管往心脏爬。
河风掀起她的湿发，远处传来夜枭的啼鸣——这一次，她爬出的不只是坟墓，还有更深的深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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