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剪影成双，谁在听咒
北境的雪比南边来得更凶。
阿九裹着黑斗篷走在最前，靴底碾碎积雪的声响像极了侯府祠堂里那些跪瓷片的夜——那时她总怕惊醒了夫人房里的熏香，此刻却巴不得这响动能压过耳畔越来越清晰的耳鸣。
左眼的空洞处缠着粗麻布条，血痂蹭得皮肤生疼。
她伸手按了按巫脊符的位置，那里本该灼热的皮肤竟有些发凉，像块被雪水浸过的玉。
身后火莲师父的脚步声突然轻了半拍，她不用回头也知道，对方又在摸腰间那柄新磨的匕首。
“到了。”灰梦童的声音裹着寒气撞进耳膜。
阿九抬头，古寺的飞檐在雪雾里若隐若现，门楣上“往生”二字被冻得发白。
她记得三日预见里的画面：青石板缝里结着冰棱，地宫入口的铜狮嘴里叼着半截断香，哑烛尼盘坐在轮回灯前，盲眼却像能看穿她骨血里的裂痕。
推开寺门的瞬间，风卷着雪灌进来，吹得供桌上的残香东倒西歪。
阿九踩着积了半尺厚的雪走向后殿，靴跟磕在青石板上发出脆响。
地宫入口的铜狮果然叼着断香，香灰落在狮口的铜锈上，像撒了把盐。
“来问魂的？”
哑烛尼的声音从地宫里飘出来，带着经年累月与灯油相伴的黏腻。
阿九掀开门帘，就见那盲尼盘坐在蒲团上，面前一盏青铜灯台燃着豆大火苗，灯油泛着诡异的青绿色。
她的瞳孔被白翳覆盖，却偏要盯着阿九的左眼：“你身上有两团魂火，一团明，一团暗，烧得比雪还烫。”
阿九蹲下身，指尖几乎要碰到灯焰：“火莲师父的残识。”
“共一影，分两魂。”哑烛尼突然抬手，枯槁的手指拨了拨灯芯，火星溅起三寸高，“她活着，你就不能全活；你要圆满，她必成灰。”
灯焰里映出两团影子，重叠着又分开，像被刀劈开的茧。
阿九盯着那影子，喉间泛起血腥味——这和她在预见里看到的不同，那时轮回灯的光该是暖黄的，怎么会绿得像腐水？
“若我不求圆满呢？”她问，声音比雪还冷。
哑烛尼的手顿在半空。
灯焰突然“噗”地炸响，火星在空中凝成画面：深夜的帐篷里，她合眼沉睡，火莲师父持着匕首站在床头，左眼泛着暗金，金纹顺着眼尾爬满脸颊，像条择人而噬的蛇。
阿九的指甲掐进掌心。
她闻到了血味，不是自己的，是灯油里渗着的人油香——原来轮回灯燃的从来不是灯油，是活人的魂。
归程的马队走得很慢。
火莲师父骑在最后一匹马上，缰绳在掌心勒出红痕。
她盯着阿九的背影，总觉得那道黑斗篷里裹着两个人：一个是教她画符时会笑的阿九，一个是活埋那日从坟里爬出来、眼里冒着火的阿九。
“阿九……”她喉咙发紧，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昨夜的幻象还在脑子里转：祠堂的红绳系着阿九的脖子，她握着剪刀，刀刃贴着红绳，只要轻轻一剪——
“师父？”灰梦童从前面探过头，“你脸色好白，是冷吗？”
火莲师父猛地摇头，却摸到后颈全是冷汗。
她借整理斗篷的动作摸向腰间，匕首还在，磨得发亮的刀刃贴着大腿，像块烧红的炭。
当晚扎营，阿九支起帐篷时，瞥见火莲师父蹲在篝火边，借着火光磨匕首。
石片刮过刀刃的声响刺得她耳疼，她想起侯府厨房的老嬷嬷磨菜刀，说刀快了切肉才不疼。
“姐姐，我今晚没做梦。”灰梦童缩在她脚边，声音发颤，“但我听见你在哭，可你明明在笑。”
阿九摸了摸他的头，掌心沾了层冷汗。
巫脊符突然在背上发烫，她感知到百里外的乱坟岗有股怨气在翻涌，像有人拿指甲挠她的魂。
她取出胸前的玉片，那是用枯桐树瘤刻的，本应与巫脊符共鸣，此刻却传来无数女婴的低语：“剪断吧……剪断才能新生。”
她捏紧玉片，指节发白。
帐篷外传来火莲师父的脚步声，很轻，像猫。
掀帘的瞬间，刀刃的寒光刺痛了她的右眼。
火莲师父举着匕首，刀尖离她咽喉不过三寸，手却抖得厉害：“别过来！我怕我会……杀你！”
阿九没动。
她望着对方眼里的金纹，那是她巫血的印记，此刻却像根刺，扎得她心口发疼。
她抬手覆上火莲师父的额头，喉间溢出一段安魂调——那是她在乱坟岗听野鬼哭的调子，能让最凶的怨魂安静。
火莲师父的匕首“当啷”落地。
她的眼皮越来越沉，最后那句“对不起”还卡在喉咙里，就栽进了阿九怀里。
阿九捡起匕首，刀刃上有新磨的痕迹，还沾着点铁锈味的血——是火莲师父自己的，她磨得太狠，割破了掌心。
次日清晨，马队重新启程。
阿九走在最前，左眼的布条被风吹得掀起来一角。
她抬手按了按，指尖突然沾到温热血迹——左眼空洞处竟在渗血，像被谁用针轻轻扎了一下。
“现在……你的影子变成三个了。”灰梦童的声音从后面飘来。
阿九没回头，她望着前方被雪覆盖的山脉，那里有段峡谷叫鬼哭峡，三千巫奴的骸骨埋在下面，阴气凝了百年，连鸟都不敢飞过去。
她抹了把唇边的血，尝到铁锈味里混着点甜——像极了侯府厨房那碗她从未喝过的糖粥。
千里外的司天监密室，那面映过阿九身影的铜镜突然泛起涟漪。
镜中倒影缓缓抬起左手，摘下了蒙眼的黑布。
左眼的空洞里没有血，只有暗金的光，像团烧不尽的火。
“报——”小吏的声音撞开殿门，“北境来报，鬼哭峡近日有阴云聚集，似有……似有活物穿行。”
栾阳放下手中的卷宗。
他望着铜镜里那团暗金光，指尖无意识地着案上的青铜镇纸——那是司天监新铸的“镇巫印”，本要用来镇压所有邪祟。
此刻镇纸表面竟凝了层薄霜，像被什么极寒之物碰过。
阿九不知道这些。
她望着前方被雪雾笼罩的山脉，闻见了风里飘来的腐土味——那是鬼哭峡的方向，三千骸骨在地下翻涌，等着她去唤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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