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债不分,命分三
雪雾裹着腐土味漫进衣领时,阿九的左眼突然像被烧红的铁钎猛戳了一下。
她踉跄半步,手背重重磕在腰间的青铜铃上,脆响惊得前面的马打了个响鼻。
"阿九姐?"灰梦童的声音从后面飘来,带着点发颤的尖。
她没回头,只是抬手按住左眼。
黑布下的指腹立刻沾了湿热的血,顺着掌纹往下淌,在雪地上滴出一串暗红的星子。
三日预见能力耗尽的征兆比她算的还早半日——上次用这能力看侯府暗桩分布时,左眼不过渗了半滴血,这次却像开了闸。
"停下。"她扯下腰间的铜铃晃了晃,马队在雪地里碾出半圈深痕。
火莲师父从队伍末尾赶过来,发间的银饰撞出细碎的响。
她的目光扫过阿九脸上的血,喉结动了动,最终只是将随身的药囊递过去:"止血草汁。"
阿九接过来,却没往伤口抹。
她盯着药囊上绣的并蒂莲——那是火莲师父从前最爱的花样,现在针脚歪歪扭扭,像被小孩抓乱的。
她忽然想起昨夜火莲师父攥着匕首抵她喉咙时,掌心的血也是这样,混着铁锈味,却比侯府厨房那碗糖粥甜。
"去把山壁上的断碑搬下来。"她指了指左侧陡峭的崖壁,那里半截青石碑斜插在雪里,碑面模糊的"巫奴"二字被雪水冲得发白。
火莲师父没多问,转身就走。
她的影子在雪地上拉得老长,和阿九的影子叠在一起,像两条交缠的蛇。
灰梦童凑过来时,阿九正用匕首割破指尖。
血珠落在碑面,立刻渗进石纹,像活物般游走。
她咬着牙写下"命可分,债不分",最后一笔拖得老长,血珠滴在"分"字上,将那个字泡成了的红。
"有人在地下写你的名字......"灰梦童突然蹲下,双手撑着雪地呕吐。
他的声音闷在雪里,带着哭腔,"写了九万遍......九万遍......"
阿九的动作顿了顿。
她望着灰梦童颤抖的后背,想起这孩子从前总说能听见地底下的哭声——他娘是乱葬岗的守墓人,从小拿坟头的萤火虫当灯笼玩。
现在他吐出来的东西泛着青黑,混着细碎的指甲盖,像有人在地下嚼碎了什么往他喉咙里塞。
"把碑推下去。"她擦了擦匕首上的血,声音像浸了冰碴。
火莲师父回来时,碑己经顺着崖壁滚进了峡谷。
雪雾里传来"轰"的闷响,惊起几只乌鸦,扑棱棱掠过众人头顶。
阿九看着火莲师父鬓角的雪,轻声道:"你带一半人绕东岭。"
"那你?"火莲师父的手指攥紧了银饰,金纹在眼底一闪而过。
"我走峡底。"阿九扯了扯左眼的黑布,血又渗出来,"追兵要的是我的命,你引开他们。"
火莲师父张了张嘴,最终只点了点头。
她转身时,影子在雪地上拖出一道深痕,像条被斩断的蛇。
深夜宿营时,断指绣嬷的帐篷飘出缕缕白发。
阿九添柴时闻到了生丝的焦味——那是老妇用头发织东西的味道。
她放下火钳,脚步轻得像片雪,绕过晾马具的绳子,在绣嬷帐篷外停住。
帐篷里传来"咔"的脆响,像发丝崩断。
阿九掀帘进去时,正看见绣嬷举着半幅织像——那是她的模样,左眼位置的白发突然断开,切口齐整得像被刀削过。
"你知道什么?"阿九的声音像浸了冷水的刀。
绣嬷的手剧烈发抖,白发团从膝头滚到地上。
她抬头时,眼角的皱纹里全是汗:"老身......老身只是......"
织像突然动了。
阿九盯着那团红布,看见自己心口的位置慢慢浮起第二颗心脏的轮廓,淡红的,像朵未开的花。
她蹲下来,指尖轻轻碰了碰那团红:"原来它早就在长新的。"
绣嬷的瞳孔缩成针尖。
她想说什么,却见阿九把织像扔进了火堆。
火焰腾起的刹那,幻象在火中闪现——她站在永安侯府祠堂,手里握着剪刀,影子被剪成一段段,每段落地都变成活人,穿着侯府的锦绣衣裳。
"阿九姐!"帐外传来灰梦童的尖叫。
阿九冲出去时,看见铁喉丐的残念正拖着半透明的身子往巫盟旧址爬。
他的骨骼外露,腐肉簌簌往下掉,每爬一步就在雪地上留下淡蓝的痕迹。
最诡异的是他的脸——那是张被地脉阴气重塑的脸,半张是铁喉丐的糙汉模样,半张竟和阿九有七分像。
"想做个人啊......"他的声音像破风箱,"想看你......崩溃......"
火莲师父突然回头。
她的眼睛里金光大盛,和阿九前日在铜镜里看见的暗金光一模一样。
她抬手就是一掌,掌风卷着积雪拍在铁喉丐身上。
石碑"轰"的炸裂,黑烟里传来最后一声嘶吼:"我只是......"
阿九在自己帐中咳出黑血时,正好听见那声嘶吼的尾音。
她擦了擦嘴,笑了:"你想偷我的命,却不知我的命早分成几段。"
她摸出匕首,割开手腕。
血滴在地上,蜿蜒成"影蜕阵"的纹路。
当她默念火莲师父的生辰时,体内的巫血突然沸腾,像有千万只蚂蚁在啃骨头。
右手指尖开始灰化,第二节小指"咔"的脱落,掉在雪地上,没有血,只有淡淡的金纹。
黎明来得很快。
阿九绑紧左眼的黑布时,指腹压到伤口,血又渗了出来。
她望着南方京城的方向,那里的云被朝阳染成了血色,像侯府祠堂里那盏长明灯。
"从今往后,你不再是我的影子。"她对火莲师父说。
火莲师父点头,眼底的金纹慢慢隐去,像潮水退去的沙滩。
她们转身时,雪地上的影子突然动了。
一道跟着阿九往前走,一道跪在原地,对着峡谷方向拜了三拜,第三道却独自朝北境古林走去,脚印越走越淡,最后消失在晨雾里。
而在千里外的永安侯府祠堂,柳氏正机械地刻着九个名字。
当她刻到"贾凤"时,刻刀突然打滑,在碑上划出深痕。
更诡异的是,那两个字竟自己淌出血来,血珠滴在蒲团上,晕开一片暗红,像朵开败的花。
朝阳初升时,三道影子在雪地上缓缓分离。
阿九静立片刻,睫毛上凝着霜花,望着影子消失的方向,喉间溢出一声极轻的叹息——像雪落在枯木上,细不可闻,却惊起远处山雀,扑棱棱掠过灰白的天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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