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死人开口
三日后卯时，山姥姥家的灶火比往日旺了三倍。
老人枯瘦的手攥着那枚祖传的避邪铜钱，铜面被磨得发亮，却始终暖不进她发颤的指节。
昨夜陈三郎从镇里回来时，裤脚沾着露水，声音发紧：“娘，村东头王屠户说里正的棺材板裂了条缝，您说那小丫头……她现在还算人吗？”
“算，算的……”山姥姥当时这样应着，可此刻盯着床下那包阿九留下的解毒草籽，喉咙像塞了团棉絮。
草籽是深褐色的，沾着点碎土，她认得这是后山崖壁上才长的“还阳青”，专门解蛇毒的好东西——那丫头被活埋时，后颈肯定爬过毒蛇。
锅里的水烧开了，咕嘟声惊得她手一抖。
铜钱“当啷”掉在案上，她弯腰去捡，瞥见自己在陶瓮上的倒影：白发乱蓬蓬堆着，眼角的皱纹里还凝着隔夜的泪。
“作孽哟……”她喃喃着，把草籽全倒进陶罐，药香混着水蒸气漫上来，熏得人鼻尖发酸。
深夜的风裹着露水钻进村口老槐树的枝桠。
守灵的二狗子抱着酒坛打盹，忽觉后颈发凉。
他迷迷糊糊抬头，月光正穿过槐叶在地上投下碎银似的光斑——可那具本该停在草席上的尸体呢？
“里……里正？”二狗子的酒全醒了。
里正首挺挺站在槐树底下，被挖去双眼的眼眶黑洞洞的，嘴角扯着诡异的弧度，喉间发出砂纸摩擦般的声响：“……她说过，睁着眼进棺材……现在，轮到你们了。”
“鬼啊！”酒坛“啪”地碎在地上，二狗子连滚带爬往村里跑。
其他守灵的村民跟着尖叫，有人抄起土块砸过去，尸体被砸得撞在槐树上，“咚”地栽倒，再没动静。
天刚擦亮，来收尸的仵作傻了眼——草席上只剩一滩暗红的水痕，地上歪歪扭扭印着带血的脚印，像被什么拖着走，最后全汇在山姥姥家院门前。
同一时刻，清虚观的密室里，阿九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她盘坐在蒲团上，左手按着刻满符文的骨杖，右手的指尖正渗出鲜血，在半空中画出扭曲的符咒。
额角的汗顺着疤痕往下淌，滴在胸前的玉符上——那是她从里正衣角扯下的，沾着死者临终前的血。
“牵傀言”的术法在体内翻涌，她能“看”见那缕残魂被血咒扯着，像根风中的蛛丝。
里正死时的怨恨最盛——被侯府的人剜了眼，封了口，就为灭口他偷看到的祭坛秘事。
此刻这股怨气裹着她的声音，正从尸体喉咙里挤出来。
“够了。”她低喝一声，玉符“咔”地裂成两半。
残魂被术法抽干最后一丝生气，消散在空气里。
阿九靠着墙缓了会儿，摸出帕子擦了擦嘴角的血——这术法耗精血，她早有准备，可到底还是低估了里正的怨念。
但奏效了。
第三日清晨的雾还没散透，阿九就听见庙外传来拐杖敲地的声响。
她缩在梁上，看着山姥姥颤巍巍放下一只粗陶碗，碗里飘着药香，还有张字条压在碗底。
老人走后，阿九跳下来。
药汁是温的，混着远志的苦和黄芪的甜——山姥姥怕她伤了身子。
字条上的字歪歪扭扭：“我不懂你的道，只求别牵连村子。”
她把药汁倒在庙前的老树根下，看深褐色的液体渗进土里。
“你若真怕，就不会送药来。”她对着山梁笑，指尖着预先刻好的枯骨符。
这是“守宅令”，用野狗的胫骨刻的，埋进庙基时，她默念咒语：“百虫为哨，恶意不近。”
当夜，黑袍巡丁的靴底碾碎了半片槐树叶。
他是司天监外围的巡丁，专门查访邪祟。
这三日里，幽东村的尸变传闻像长了翅膀，他攥着罗盘进村时，指针抖得几乎要蹦出来。
“里正的尸体真会说话？”他拽住个缩在门后的村民。
村民哆嗦着点头，刚要开口，脚下的泥土突然轻轻震动。
巡丁瞳孔骤缩——无数蜈蚣从地缝里钻出来，红背黑腹，排成一圈围着他的靴子转。
他想跑，可西周的雾突然浓得像棉絮，眼前只剩灰白一片，唯有破庙方向有一点幽蓝的光，像只眼睛。
“你想活，就把我的名字带回司天监。”
女子的声音从头顶落下来，巡丁抬头，只见浓雾里浮着双蓝莹莹的眼睛，右眼里的光像淬了毒的磷火。
“告诉他们，阿九活着，而且……越来越饿。”
话音未落，雾散了。
蜈蚣们“唰”地钻进地缝，只剩巡丁瘫坐在泥里，手里的罗盘“咔”地裂成三瓣，指针断成两截，扎进掌心。
他抹了把脸上的冷汗，摸出怀里的羊皮卷。
月光下，他的手在抖，笔尖蘸了墨，在卷上写下：“幽东村夜现尸语，邪修自称‘阿九’，言‘越来越饿’……”
远处，清虚观的窗纸被夜风吹得掀起一角，露出里面坐着的身影。
阿九摸着骨杖上的符文，右眼的蓝光在暗夜里明明灭灭——该让司天监的人知道了，被活埋的祭品，可不会乖乖待在棺材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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