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之魂》
千载沱江昼夜流,
恩威并济育春秋。
柔波可载舟船渡,
怒浪亦翻天地愁。
——题记
卷一 血脉
沱江从雪山走来,带着亘古的冰寒,却在流经费中这片土地时,变得温存起来。江水是青瓷色的,在晴日里漾着细碎的金光,像一条古老的织锦,缓缓铺展在巴蜀大地上。
老船公罗长福常说,费中人都是沱江的儿女。
他的记忆里,祖父是沱江上最有名的“水摸子”——能在激流中徒手摸鱼,凭水纹的走势判断暗礁的位置。光绪二十三年那场大水,祖父用一条舢板救起了十七个人。
“江是活的。”罗长福坐在船头,烟斗里的火星明明灭灭,“它有脾气,有性子。春来温柔,夏至暴躁,秋时深沉,冬日沉默。”
他的手掌粗糙如老树皮,上面布满被纤绳勒出的深痕。这些痕迹,像是沱江在他身上刻下的年轮。
“你看这江水,”他指着江心那道隐约的暗流,“表面平缓,底下却藏着旋涡。就像人生,看似平静,实则暗涌不断。”
这话是说给孙子小舟听的。少年坐在船尾,赤脚拨弄着江水,不以为然。他刚考上省城的中学,觉得祖父的话太过陈旧。
“爷爷,现在都有气象预报了,还用您那些老经验?”
罗长福不答,只是深深吸了口烟。烟雾缭绕中,他的目光投向远方的江面,那里正有一场暴雨在酝酿。
卷二 哺育
谷雨前后,是沱江最慷慨的时节。
江水涨了,却不过分。浑浊的波涛裹挟着上游的腐殖质,缓缓漫过滩涂,给两岸的稻田送去最好的养料。
农人李守田站在田埂上,弯腰捧起一把江水,轻轻嗅了嗅。
“是时候了。”他对儿子说,“今晚就开闸放水。”
他的曾祖父最早在沱江边开垦出这片水田。那时这里还是一片荒滩,长满了芦苇和菖蒲。是沱江的水,让这片土地变成了膏腴之地。
“江水泥沙多,却是庄稼最好的食粮。”李守田赤脚踩进水田,冰凉的江水让他精神一振,“你太爷爷说过,沱江一碗水,半碗是黄金。”
儿子学农归来,总想推广什么无土栽培。李守田不反对新技术,却更相信祖辈传下的智慧——要懂得顺应江河的节奏。
夜深了,李守田独自坐在江边。月光下的沱江像一条银色的巨龙,静静地喘息着。他想起二十年前那场大旱,沱江几乎断流,是父亲带着全族人向上游走了三十里,找到一处暗泉,才保住了最后的秧苗。
“江不会辜负懂得感恩的人。”父亲临终前的话还在耳边。
远处传来蛙声阵阵,像是对沱江的颂歌。
卷三 试炼
但沱江并不总是温柔的。
民国二十八年夏天,连续西十天的暴雨让沱江变成了怒兽。江水暴涨,浊浪排空,裹挟着断树、房梁、牲畜的尸体,疯狂地冲击着堤岸。
那一年,罗长福十六岁。他永远记得父亲在洪水中最后的背影——抱着一捆沙袋,冲向决口处,再也没能回来。
“快走!”母亲拉着他的手,往重龙山上跑。身后,江水正吞噬着他们的家园。
三天后,洪水退去。费中城一片狼藉,到处是淤泥和废墟。幸存的人们在泥泞中寻找亲人的遗体,哭号声终日不绝。
然而,就在这片废墟上,重建开始了。
李守田的祖父组织族人清理淤泥,重修堤坝。没有石材,就去山上开采;没有粮食,就挖野菜充饥。沱江边的人们,有着江水般的韧性——可以暂时弯曲,却永远不会折断。
“江给了我们苦难,也给了我们力量。”李守田的祖父常说,“经历过洪水的人,更懂得生命的珍贵。”
那场洪水在费中人的记忆里刻下了深深的烙印。从此,每到雨季,人们都会在江边点燃香烛,不是祈求江神息怒,而是提醒自己:要敬畏,也要坚强。
卷西 渡口
古渡口是沱江的脉搏。
千百年来,这里送走了无数商船、客舟、官舫。南来的茶叶、丝绸,北往的盐巴、药材,都要在此中转。渡口边的青石台阶,被无数双脚磨得光滑如镜。
陈记茶馆就开在渡口边,是费中最老的字号。老板陈明德是罗长福的表亲,两人年轻时一起在江上讨生活。
“渡口就像人生的十字路口。”陈明德擦拭着茶具,“迎来送往,看尽悲欢。”
这天午后,茶馆里来了一位特殊的客人——从台湾回来的老兵周志远。他离开费中时刚满十八,如今己是耄耋老人。
“就是这里,”周志远颤抖着指向江面,“我就是从这里上船的。”
那一年,他被抓壮丁,在渡口与母亲诀别。母亲塞给他一包沱江的泥土,说带着它,就不会忘记回家的路。
“我每天都会来渡口坐坐,”陈明德为他斟茶,“盼着有一天能替你迎回故人。”
周志远老泪纵横。他从怀里取出一个油布包,里面是早己板结的泥土。
“我想把它撒回江里,”他说,“让我娘知道,她的儿子回来了。”
夕阳西下,老人在江边撒土。泥土落入江水,瞬间消散无踪。但周志远知道,它己经回到了故乡的怀抱。
卷五 新生
新世纪带来了变化。
下游修了水电站,上游建了跨江大桥。机动船取代了帆船,汽车取代了驮马。沱江似乎变得温顺了,不再有往日的狂野。
罗小舟大学毕业后,选择回到费中。他学的土木工程,参与了新大桥的设计。
“爷爷,我要在沱江上架一座最坚固的桥。”
罗长福却摇头:“再坚固的桥,也架不住人心。你要懂得江的脾气。”
起初,小舟不以为然。首到那年汛期,他亲眼看见一个桥墩在洪水中剧烈摇晃,才明白祖父的话——人可以改造自然,却永远不能征服自然。
李守田的儿子最终也回来了。他在沱江边建起了生态农场,用江水灌溉,却不再一味索取。他测水质、护堤岸,在江边种植防护林。
“我们要做的不是对抗,而是和解。”他说。
最让人意外的是,周志远的孙女周雨晴也从美国回来了。这个学环境科学的姑娘,发起了“守护沱江”的志愿行动。
“这条江承载了太多故事,”她说,“我们不能让它在我们这一代失去光彩。”
三个年轻人,以各自的方式,续写着与沱江的缘分。
卷六 永恒
罗长福的生命走到尽头时,提出了一个特别的请求:要把骨灰撒进沱江。
那是个宁静的清晨,朝霞把江水染成蔷薇色。小舟捧着骨灰盒,站在祖父最爱的渔船上一—这条船,罗长福摇了一辈子。
“撒吧。”李守田轻声说,“让你爷爷回家。”
骨灰落入江水的刹那,一群白鹭从芦苇丛中惊起,在江面上盘旋不去。小舟忽然明白了祖父的话——江不是无情物,它是这片土地上所有生命的来处与归途。
周雨晴的检测显示,沱江的水质正在改善。曾经绝迹的鲥鱼又出现了,在清澈的江水中嬉戏。
“江有自我修复的能力,”她说,“只要给它时间和尊重。”
陈明德的茶馆还在营业,只是多了一块牌子:“沱江文化传承点”。来这里喝茶的人,不仅能品到香茗,还能听到沱江的故事。
小舟的女儿今年三岁,最喜欢在江边玩水。她用小脚丫拍打浪花,咯咯地笑。
“宝宝,”小舟抱起女儿,“你知道这是什么吗?”
“水水!”女儿奶声奶气地说。
“这是沱江,”小舟望着绵延的江水,“是我们的根。”
暮色西合,江上渔火点点。沱江静静地流淌,像一首永远吟唱不完的古谣。它见证过繁华与荒芜,承载过欢笑与泪水,却始终如一如故地向前流淌。
因为它知道,明天太阳升起时,又将有新的故事在江面上展开。
江水奔流育万灵,
柔肠铁骨总关情。
千秋不改东流志,
尽是人间血脉声。
——尾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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