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西十章：东岸的阴影
【当前历史时间：1942年12月28日】
【距战役结束：35天】
【死亡次数：25】（渡河阶段死亡次数）
【状态：存活（东岸野战医院）】
消毒水的气味刺鼻而冰冷，混杂着伤口腐烂的甜腥味、汗臭和粗糙肥皂的气息。伊万诺夫躺在硬邦邦的行军床上，身上盖着一条粗糙但厚实的灰色毯子。阳光透过帐篷的缝隙，在地面上投下斑驳的光斑，空气中飞舞着细小的尘埃。耳边不再是炮弹的呼啸和机枪的嘶吼，而是伤员们压抑的呻吟、医护人员匆忙的脚步声，以及远处传来的、相对沉闷的炮声——这是来自东岸后方苏军炮群的怒吼，而非西岸那近在咫尺的死亡之音。
他活下来了。回到了“相对安全”的伏尔加河东岸。
左肩和肋部的伤口己经被清洗、包扎，依旧隐隐作痛，但不再有感染化脓的迹象。严重的冻伤使得他的手指和脚趾布满紫黑色的疮痂，麻木中带着针刺般的痒痛。极度的营养不良和长期的神经紧绷，让他瘦得脱了形，眼窝深陷，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苍老了许多。
过去的五天，像是在一场漫长而模糊的噩梦中度过。被抬下河岸后，他和其他的幸存者被送往位于克拉斯纳亚斯洛博达地区的一个集团军级野战医院。这里帐篷林立，条件简陋，但至少有了热食（虽然是稀粥和黑面包）、干净的饮水和专业的医护。医生和护士们面容疲惫，但动作麻利，他们见惯了各种惨烈的伤势，对伊万诺夫这样的“轻伤员”（相对于截肢和内脏重伤而言）处理得迅速而高效。
起初的几天，他大部分时间都在昏睡，身体仿佛要将过去两个多月亏欠的睡眠一次性补回来。但睡眠并不安稳，西岸的景象总是不期而至地闯入梦境：阿里在锅炉房最后的扫射、费奥多尔在白刃战中倒下的身影、瓦西里在弹雨中绝望的眼神、冰冷刺骨的河水、震耳欲聋的炮击、还有那无数次死亡瞬间的剧痛与黑暗……他常常在深夜惊醒，浑身冷汗，心脏狂跳，需要好一会儿才能确认自己身在何处。
同帐篷的伤员来自不同的部队，大多是在反攻开始前后撤下来的。有人失去了手臂，有人瞎了眼睛，有人腹部缠着厚厚的绷带，气息微弱。他们很少交谈，只是默默地躺着，眼神空洞地望着帐篷顶，或者望着自己残缺的身体。一种沉重的、劫后余生的疲惫和麻木笼罩着这里。
偶尔，会有政工干部来读报纸，讲述“天王星行动”的伟大胜利，德军第6集团军如何陷入重围，胜利的曙光就在眼前。伤员们听着，脸上或许会闪过一丝微光，但很快又黯淡下去。胜利是属于整个战役的，而他们个人的战争，似乎己经用尽了全部的力气。
伊万诺夫试着下床走动。他拄着拐杖，蹒跚地走出帐篷，刺骨的寒风让他打了个哆嗦。放眼望去，是无边无际的雪原和同样望不到头的帐篷、物资堆、以及来来往往的军人、车辆。东岸同样是一片巨大的兵营，充斥着紧张忙碌的气氛。与西岸的绝望相比，这里充满了力量感，但这种力量感却让他感到一丝陌生和疏离。他像个从地狱归来的幽灵，与这个“正常”的战争世界格格不入。
他看到了同样伤愈的费奥多尔，两人坐在一个弹药箱上，分享着医院里难得一见的一小撮马合烟。费奥多尔沉默地抽着烟，望着西岸的方向，良久才说了一句：“不知道萨沙和科斯佳怎么样了。” 伊万诺夫没有回答，他知道，很多一起撤下来的人，未必能挺过伤口的感染和极度的虚弱。
他也听说，安德烈耶夫上尉因为腿伤和严重的冻伤，己经被后送到更后方的大医院去了。那些熟悉的面孔，正在一个个散去。
这一天，一名戴着眼镜、神色严肃的少校军医在查房时，特意在伊万诺夫的床前多停留了一会儿。他仔细查看了伊万诺夫的伤势记录和简单的身份信息（来自破损的士兵证）。
“伊万诺夫同志，”少校的声音平静而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权威，“你的身体状况很糟糕，冻伤、营养不良、多处软组织损伤，还有……嗯，神经衰弱的现象。按照标准，你应该被列入后送名单，至少需要三到六个月的休养和康复。”
伊万诺夫沉默着，他知道少校的话还没说完。
少校推了推眼镜，继续道：“但是，你也知道，包围圈内的战斗还在继续，我们需要每一个有经验的战士。你的作战经历……很丰富。师部下来命令，要组建一些由西岸幸存老兵组成的突击队或教导队，用于接下来的攻坚和俘虏清剿任务。”
伊万诺夫的心沉了下去。他明白了。东岸并非终点，只是另一个起点。
“你的选择是，”少校看着他，目光锐利，“一是根据你的伤势，申请后送休养。二是，自愿加入新组建的‘街垒’厂突击教导队，担任士官训练新兵，并随时准备再次投入战斗。当然，在教导队期间，你的待遇和补给会好一些，也能得到进一步的医疗观察。”
选择？伊万诺夫在心中苦笑。他真的可以选择吗？后送休养，意味着相对的安全，但也意味着离开熟悉的（尽管是地狱般的）环境，面对未知的平民生活，以及可能伴随一生的战争创伤。而留下，则意味着可能再次回到那座吞噬了他无数次的斯大林格勒，只是这次，是以一种不同的身份。
他想起了那些死去的战友，想起了自己一次次从死亡边缘爬回来的经历。这些经历，除了带来痛苦，是否也应该有某种意义？如果他离开，这些用生命换来的经验，是否就白白浪费了？
帐篷外，寒风吹过，卷起地上的雪沫。远处，苏军的大炮发出沉闷的轰鸣，那是为最终歼灭被围德军而奏响的战鼓。
伊万诺夫抬起头，看向少校，声音沙哑但却异常平静：“我留下。”
少校似乎并不意外，只是点了点头，在病历本上记录了什么。“很好。明天会有人带你去新单位报到。好好休息。”说完，他便转身走向下一个伤员。
伊万诺夫重新躺回床上，拉过毯子盖住头。帐篷里的光线变得昏暗。他知道，轮回并未结束，只是换了一种形式。他不再是那个懵懂无知、被动承受死亡的新兵，而是变成了一个带着无数次死亡记忆、要去教导他人如何生存（或死亡）的老兵。前方的路，依旧布满荆棘。
【当前历史时间：1942年12月28日】
【距战役结束：35天】
【死亡次数：25】（未增加）
【状态：存活（伤愈归建）】
【所属部队：即将转入“街垒”厂突击教导队】
本章节完
(http://www.220book.com/book/WH8S/)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http://www.220book.com。顶点小说手机版阅读网址：http://www.220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