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长城关隘时,天边刚泛起鸦青色。
守关的老卒验过张谷伪造的商队文书,浑浊的眼睛在范映雪脸上停留片刻,挥挥手放行。驼铃在晨风中嘶哑作响,像垂死者的叹息。
关外的风立刻换了味道。少了炊烟气,多了牲口粪和枯草混合的凛冽。二十匹驮马不安地喷着鼻息,青毛母马却扬起头,深深吸气——它记得这味道。
范映雪勒住马,望向无垠的雪原。风吹起她斗篷的兜帽,露出冻得发青的耳尖。
“再往北八十里,”她声音被风撕扯得断断续续,“有个盐湖。”
张谷策马靠近刘芒:“主公,有尾巴。”
三个黑点远远缀在雪原尽头,像冻僵的苍蝇。
“范家的人。”刘芒没回头,“让他们跟着。”
正午时分,他们找到了第一个鞑靼部落。毡包像散落的蘑菇,炊烟细得可怜。几个披羊皮的孩子追着跑出来,眼睛盯着驮马上的包袱。
部落头人叫巴特尔,脸颊上有道刀疤从眉骨划到嘴角。他摸着药材,指甲缝里嵌着油垢。
“茶?”他用生硬的汉话问。
范映雪上前,打开装三七的木匣:“这个治外伤,比茶好。”
巴特尔捻起一根三七,突然掰断,舔了舔断面。他眼睛亮了一下,又迅速暗下去。
“盐,有。”他比划着,“要铁锅。”
张谷低声提醒:“主公,咱们没带铁器。”
刘芒解下腰间的匕首。乌木柄上刻着黑风峪的标记,是他从矿场带出来的。
“这个换十斤盐。”
巴特尔接过匕首,对着日光细看。刀刃映出他贪婪的脸。
交易成了。但当盐块搬出来时,众人都愣住了——灰黄色,掺着沙土,闻着有股腥气。
“就这?”赵铁柱差点骂出声。
范映雪却仔细检查盐块,掰下一点尝了尝:“是青盐,虽然糙,但能吃。”
回程时,那三个黑点还跟着。张谷请示要不要清理,刘芒摇头:“让他们看。”
当夜他们在背风处扎营。篝火刚升起,就被北风压得抬不起头。盐块在火边烘烤,发出细微的爆裂声。
范映雪把粗盐泡进雪水,用麻布一遍遍过滤。水流过她冻裂的手指,在陶盆里渐渐澄清。
“能提纯。”她抬头看刘芒,“就是费柴火。”
后半夜,守夜的张谷发现那三个探子又靠近了些。月光下,能看见他们弓囊里露出的箭翎。
“要动手吗?”他问。
刘芒往火堆里添了根柴:“等。”
第二天他们继续北上。雪原上开始出现牲畜的骸骨,被狼啃得干干净净。有个“夜枭”捡到个破旧的转经筒,铜皮上刻着看不懂的经文。
晌午时分,盐湖终于出现在地平线上。白茫茫一片,像大地结的痂。
湖边己有商队。不是汉人,是裹着头巾的回回商人,骆驼脖子上系着铜铃。他们正在和鞑靼人交易,用布匹换盐块。
看见刘芒一行,回回商人警惕地按住腰刀。领头的是个独眼老汉,那只完好的眼睛鹰隼般锐利。
范映雪突然策马上前,用某种异族语言说了句话。独眼老汉愣住,迟疑地回了一句。
“他说什么?”刘芒问。
“他问我是不是察哈尔部的女儿。”范映雪声音很轻,“我娘……教过我几句。”
交易出乎意料地顺利。独眼老汉不仅换了盐,还额外送了一袋奶疙瘩。临别时,他盯着范映雪看了很久,说了句什么。
“他说什么?”刘芒又问。
范映雪沉默片刻:“他说……草原上的孤狼活不过冬天。”
返程时驮马都负了重。盐块在褡裢里碰撞,发出悦耳的声响。那三个探子终于忍不住了,纵马追上来,呈扇形包抄。
张谷举起“惊雷”,被刘芒按住。
“让他们抢。”
探子果然动手了。箭矢射中最外侧的驮马,马匹惊嘶着倒地。盐块撒在雪地上,白得刺眼。
另外两匹驮马受惊狂奔,探子们兴奋地追去。首到冲出二里地,才发现马背上驮的是石块——真盐早就转移了。
回程路过巴特尔的部落时,刘芒让张谷送去一口铁锅——是跟回回商人换的。老巴特尔捧着锅,激动得胡子乱颤。
“朋友!”他握着刘芒的手首晃,“永远的朋友!”
当黑风峪的灯火重新出现在视野里时,第一袋盐被郑重地打开。流民孩子第一个伸手蘸了点放进嘴里,眼睛顿时亮了:
“不苦!”
当夜,营地飘起久违的腊肉香。王秀才把盐块敲碎分装,每户都领到沉甸甸的一包。
范映雪在井边熬盐。粗盐在锅里融化、沉淀、结晶,渐渐变得雪白。水汽蒸腾中,她哼起一首草原的歌谣,调子苍凉。
刘芒走过去,递给她一块奶疙瘩。
“独眼老汉偷偷塞给我的。”他说。
她接过,小心地咬了一角。酸涩的味道让她皱起眉,却还是慢慢咽了下去。
“我娘说,”她望着北方的星空,“草原上的盐,带着长生天的祝福。”
井水倒映着星光,也倒映着营地里的点点灯火。秤杆终于落下,这一次,秤盘稳稳停住。
盐的味道,原来是希望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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