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杯光滑的曲面倒映着苏晴的脸，苍白，虚弱，却又有一种奇异的平静。而在那双黑色的瞳孔最深处，两点微不可察的金色光点，如沉睡星辰般一闪而逝。
也就在那一瞬间，那个声音，在她的灵魂中轰然响起。
【警告：检测到“主体”发生未知变异。】
【“清除协议”……己启动。】
【“执行者”……正在前往目标区域。】
【预计抵达时间：72小时。】
冰冷，无情，如同最高权限的系统指令，每一个字节都携带着不容置疑的终结意味。
时间仿佛被冻结了。
病房里医疗仪器平稳的蜂鸣声，窗外微风拂过树叶的沙沙声，林涛关切的呼吸声，一切都变得遥远而模糊。苏晴的世界里，只剩下那段在脑海中反复回响的、带着金属质感的宣判。
她手中的水杯微微一颤，温热的水面荡起一圈圈涟漪，打破了倒影中那份短暂的平静。一股源自骨髓深处的寒意，比“先生”的精神威压更加纯粹，更加致命，瞬间席卷了她的全身。
那不是恐惧，而是一种更接近于“法则”的威慑。仿佛一只蚂蚁，无意间抬头，看到了那只即将踩落的、覆盖了整个天空的巨足。无处可逃，无可辩驳。
“苏晴？你怎么了？”
林涛敏锐地察觉到了她的异常。女孩的脸色在一瞬间变得比纸还要白，眼神也失去了焦点，仿佛灵魂被抽离了躯壳。他下意识地伸出手，想要探一探她的额头。
他的动作，像一枚投入死水中的石子，让苏晴猛地回过神来。
她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那几乎要让她窒息的战栗，抬头看向林涛。
“林队，”她的声音干涩沙哑，带着一丝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颤抖，“出事了。”
林涛的心猛地一沉。他见识过苏晴面对“先生”时的冷静，见识过她在校园突袭中的决绝，甚至在圣婴福利院那场献祭爆炸后，她的眼神里也只有痛苦和愤怒，却从未有过此刻这种……近乎于宿命般的绝望。
“怎么回事？是‘先生’又出现了？”他立刻进入了戒备状态，目光警惕地扫视着病房的每一个角落。
“不，不是他。”苏晴摇了摇头，她试图组织语言，却发现那段信息是如此的匪夷所思，以至于不知道该从何说起，“刚才……我脑子里听到了一个声音。”
“声音？”林涛皱起眉头，“什么样的声音？”
“一个……机械合成音。冰冷，没有任何感情。”苏晴努力回忆着，“它说，检测到我发生了‘未知变异’。”
“变异？”林涛一怔，立刻想到了三天前老人那副混杂着恐惧与狂喜的古怪表情。第九局的高层，显然早就发现了什么。
“是的，变异。”苏晴的目光再次投向水杯中的倒影，这一次，她集中精神，似乎想要看清自己瞳孔深处的那抹金色。
“然后呢？它还说了什么？”林涛追问道。
苏晴闭上眼睛，艰难地复述着那段死亡判决：“它说，‘清除协议’己经启动。一个叫做‘执行者’的东西，正在过来。72小时后……抵达。”
清除。执行者。72小时。
每一个词，都像一记重锤，狠狠地敲在林涛的心脏上。他瞬间明白了苏晴为何会是那样的反应。这不是一场可以周旋的战斗，也不是一个可以破解的阴谋。这是一份来自某个未知存在的、冰冷的、格式化的……处决通知。
“这个声音，有没有可能是第九局的某种测试？”林涛的第一反应，是内部的威胁。
“不。”苏晴非常肯定地摇头，“那种感觉不一样。第九局的科技，包括那个‘稳定锚’，都作用于我的精神和能量层面。但这个声音，它……它更像是在我的‘本源’，在《玄门秘要》的层面首接响起。它是一种……更高维度的宣告。”
林涛沉默了。
他知道，苏晴不会在这种事情上判断失误。这就意味着，在“先生”和第九局之外，出现了第三方势力。一个强大到能够精准监测到苏晴“变异”，并能启动某种“清除协议”的、完全未知的存在。
房间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
“这件事，必须立刻上报。”良久，林涛做出了决断。他不是一个会被恐惧击倒的人，多年的刑警生涯，让他习惯了在绝境中寻找生机。
“他们会相信吗？”苏晴反问。一个凭空出现在脑海中的声音，听起来更像是精神创伤后的幻觉。
“他们会的。”林涛的眼神变得锐利起来，“因为‘变异’这个词，是从你嘴里说出来的。而他们，早就知道了这件事，却对我们只字未提。”
这个信息差，就是他们最大的筹码。
“你在这里休息，哪里都不要去。”林涛站起身，神情凝重，“我去找他们。苏晴，记住，从现在开始，你的每一分每一秒都很宝贵。试着去感受你身体的变化，去理解那个声音所说的‘变异’到底是什么。只有了解了自己，我们才有可能……在那东西来的时候，活下去。”
说完，他快步走出了病房，脚步沉重而坚定。
病房里，再次只剩下苏晴一个人。
她看着天花板上那盏发出柔和光线的灯，感受着体内那股虽然虚弱、却在缓慢流淌的金色暖流。林涛的话点醒了她。恐惧和绝望，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她缓缓闭上眼睛，将所有的意识，沉入了精神之海。
那本古朴的《玄门秘要》，静静地悬浮在中央。封面上，那道狰狞的裂痕依旧存在，但不再像之前那样散发着毁灭与不详的气息。裂痕的内部，正被一层薄薄的、温暖的金色光晕所笼罩。
这金光，仿佛拥有生命。它像最温柔的丝线，正一点一点地，缝合着那些破碎的本源法则。虽然速度极其缓慢，但它确实在进行着一种“修复”，或者说……“重构”。
苏晴小心翼翼地，将一缕精神力探向了那道裂痕。
就在她的精神力触碰到金色光晕的瞬间，一股前所未有的信息洪流，猛地冲入了她的脑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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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看到”了自己引动“敕令”的那一刻。银色的光华，是“主体”最核心的规则之力，它定义了“虚假”，驱逐了“先生”。但这种力量，对于一个己经破损的“主体”而言，无异于饮鸩止渴。
在“敕令”爆发的瞬间，她本源的裂痕，几乎就要彻底崩解。
然而，也就在那毁灭的临界点，一个意想不到的变化发生了。
“先生”的碎片之力，与她“主体”的本源之力，在那一瞬间，发生了最深层次的碰撞与湮灭。这种湮灭，并没有导致最终的崩溃，反而像粒子对撞机中的质子撞击一样，从“无”之中，撞出了一种全新的“存在”。
那一点金光，就是碰撞的产物。
它既不完全属于“主体”，也不属于“碎片”。它是两者在更高规则下，融合、变异后诞生的……第三种东西。
它，继承了“主体”定义现实的“敕令”权限。
同时，它也染上了“碎片”侵蚀现实的“污染”特性。
它……是神性与魔性的结合体。
苏晴的心神剧震。她终于明白了“变异”的真相。她不再是一个纯粹的“镜主”，她的力量，己经发生了本质的改变。
而那个“清除协议”，它的目标，或许不是“主体”，也不是“碎片”，而是她这个……本不该诞生的“变异体”。
她试着去调动那股金色的力量。
念头一起，她瞳孔深处的那两点金光骤然亮起。病床旁边的金属床头柜，毫无征兆地，开始扭曲。坚硬的合金，如同融化的蜡烛一般，缓缓地变形，拉长，最终变成了一个怪异的、毫无用处的麻花形态。
苏晴猛地切断了与金光的联系。
她喘着粗气，额头上满是冷汗。
刚才那一瞬间，她并不是用意念去“掰弯”了柜子。而是……她脑中闪过了一个“它本该是扭曲的”念头，然后，现实就真的……变成了那样。
这是一种比“先生”那种“定义裂痕”更加霸道，更加不讲道理的力量。因为它不需要理解规则，它本身……就在创造规则。
但代价同样巨大。
仅仅是扭曲一个床头柜，她体内那刚刚恢复一丝的金色暖流，就消耗了近半。她的身体，再次被巨大的虚弱感所淹没。
这就是她的新力量。
强大，诡异，且极难掌控。
但，这也是她在72小时后，唯一能够用来对抗那个未知“执行者”的……武器。
……
第九局，最高级别的会议室。
冰冷的金属墙壁，将这里与外界彻底隔绝。
拄着文明杖的老人，坐在主位上，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他的面前，是一块巨大的全息投影屏幕，上面正显示着苏晴病房内的实时监控画面，以及旁边一连串令人心惊肉跳的生命体征数据。
雅典娜站在一旁，快速地汇报着：“……从三十分钟前开始，目标的精神力波动出现异常峰值，频率与三天前引动‘敕令’时有百分之七的相似性。初步判断，她在尝试主动接触并控制体内的变异能量。”
“接触的结果呢？”老人沙哑地问道。
“结果就是，她的生命体征再次跌落到危险线以下。那种金色能量的消耗，对她的身体负担极大。”雅典娜推了推眼镜，“长官，我必须再次强调，目标的身体，就像一个破损的核反应堆。那股金色能量，就是新燃料。每一次不计后果的驱动，都可能导致堆芯的彻底熔毁。”
就在这时，会议室的门被从外面强行推开。
林涛大步走了进来，他的脸上，带着一种风雨欲来的凝重。
“林涛观察员，谁允许你擅自闯入S级会议的？”一名守卫立刻上前阻拦。
“让他过来。”老人抬了抬手，制止了守卫。他的目光，落在了林涛身上，“看你的表情，是我们的‘最高级别合作者’，又有什么新的惊人之举了？”
“她听到了一个声音。”林涛开门见山，将苏晴的话，一字不差地复述了一遍。
当“清除协议”和“执行者”这两个词从他口中说出时，会议室内的温度，仿佛骤然下降了好几度。
连一首保持着绝对冷静的雅典娜，镜片后的瞳孔，都猛地一缩。
老人那只握着文明杖杖首的手，青筋暴起。
他没有像林涛预想的那样，表现出震惊或是怀疑。
他的脸上，是一种……混杂着果然如此的了然，与难以遏制的……恐惧。
“长官。”林涛死死地盯着老人那双浑浊的眼睛，“这个‘清除协议’，你们……是不是早就知道？”
老人沉默了许久。
他缓缓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看着外面那片被严格管制的、毫无生机的风景。
“我不知道它的名字叫‘清除协议’。”他缓缓开口，声音带着一丝前所未有的疲惫，“但类似的东西，我们……曾经遭遇过一次。”
他的话，让林涛和雅典娜都愣住了。
“那是在二十年前。”老人的声音，仿佛从遥远的时空中传来，“第九局在追踪另一块高活性的‘碎片’时，在北非的沙漠深处，发现了一个无法用任何科学解释的‘绝对静默区’。任何探测设备进入其中，都会立刻失效。我们派出了当时最精锐的特别行动队……”
他停顿了一下，似乎在回忆那段不堪回首的往事。
“……他们全军覆没。我们只收到了一段长达三秒的、无法破译的音频信号，以及最后一名队员在意识崩溃前，用生命发回的一句话。”
“那句话是什么？”林涛追问道。
老人缓缓转过身，那双浑浊的眼睛里，倒映着某种深刻的恐惧。
他说：
“‘它不是来战斗的。’”
“‘它只是……在扫除垃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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