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一到，年关的紧迫感便扑面而来。各宫开始洒扫庭除，准备年节用度，连带着空气里都弥漫着一股忙碌又浮躁的气息。
大封六宫的风声愈传愈烈，私下里的打点、钻营也愈发频繁。连景阳宫这僻静处，赵德胜都隐约透露出有相熟的低等宫人想来“拜会”，被我淡淡挡了回去。
那日梅林“遗落”的香囊，如同石沉大海，再无声息。皇上那边没有任何表示，仿佛从未发生过。我却并不着急，有些事，急不得。
眼下更让我在意的，是另一件事——林美人。
自雪地拼图得赏后，这位往日默默无闻的美人似乎开了窍，隔三差五便有些小巧思传到皇上耳中。有时是仿古制的梅花妆，有时是别出心裁的插瓶，虽非大雅之作，却总能恰到好处地迎合圣心那点对“野趣”、“灵巧”的偏好。皇上虽未再厚赏，但明显去她宫中的次数多了起来。
一个家世不显、性子怯懦的美人，怎会突然变得如此“灵巧”？背后定然有人指点。
会是谁？柳贵妃？安嫔？还是……李婕妤？
我让赵德胜多留意永寿宫（林美人所居）的动静，尤其是与各宫的往来。
这日，赵德胜带回一个消息：“主子，奴才打听到，前几日李婕妤宫里的掌事宫女，曾去过永寿宫，送了些……绣线花样。”
绣线花样？李婕妤与林美人素无往来，何时变得如此亲近？
我心中疑窦丛生。李婕妤自己圣眷正浓，为何要去扶持一个位份低微的林美人？除非……她想培植自己的势力，或者，林美人于她而言，有特别的用处。
正思忖间，菱枝进来禀报，说安嫔来了。
安嫔如今协助皇后，气度更胜以往，只是眉宇间总带着一丝挥之不去的阴郁，想来是中毒之事留下的阴影。
“江采女近日可好？”安嫔坐下，接过热茶，语气还算温和。
“劳安嫔娘娘记挂，一切安好。”我恭谨回道。
“那就好。”安嫔吹了吹茶沫，状似无意地道，“听说永寿宫的林美人，近日很得皇上欢心？”
我心中一动，面上不动声色：“臣妾深居简出，对外间事知之甚少。只隐约听闻林美人蕙质兰心，颇有些巧思。”
“巧思？”安嫔轻笑一声，带着几分讥诮，“怕是有人背后教得好罢了。”
她果然也注意到了。
“这……”我露出恰到好处的疑惑。
安嫔放下茶盏，看着我：“江采女是个聪明人，当知这后宫之中，独木难支的道理。有些人，看着不声不响，背地里却惯会结党营私，兴风作浪。”
她这话，意有所指。是在暗示李婕妤？还是柳贵妃？
“娘娘教诲的是。”我垂眸应道。
安嫔似乎很满意我的态度，语气缓和了些：“你如今虽得太后娘娘几分青眼，但终究位份低微。大封六宫在即，还需早做打算才是。皇后娘娘凤体违和，有些事，本宫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她这是在拉拢我？想让我投靠她这边？
我依旧恭顺：“臣妾愚钝，只知安分守己，静待皇恩。”
安嫔深深看了我一眼，未再多言，又坐了片刻便起身离去。
送走安嫔，我独自在殿中沉思。
安嫔与柳贵妃对立，李婕妤异军突起，林美人背后疑似有李婕妤的影子……这局面愈发错综复杂。
而我，绝不能轻易站队。无论是安嫔还是柳贵妃，都将我视为棋子。一旦卷入她们的争斗，稍有不慎便是万劫不复。
我必须有自己的棋路。
目光再次落向那几本医书。或许……林美人这条线，可以稍加利用。
“菱枝。”
“主子？”
“去把前两日晒干的梅花花瓣取来，再找些品相好的枸杞、冰糖。”
“主子要做梅花茶？”
“不，”我轻轻摇头，“做个香囊。”
这一次，我做的香囊与上次不同。用了少量晒干的梅花瓣，取其冷香，混合枸杞的微甜气息，再用冰糖稍稍压住梅花的酸涩，香气清冷中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暖意。
我将香囊交给赵德胜，低声吩咐：“你想办法，让永寿宫一个不起眼的小宫女，‘无意间’捡到这个香囊。记住，要做得自然，绝不能让人察觉是我们景阳宫的手笔。”
赵德胜虽不解，但还是郑重应下：“奴才明白，定会办得妥帖。”
几日后的傍晚，赵德胜回来复命，神色有些微妙：“主子，事情办成了。那香囊……被林美人身边的贴身宫女捡了去。听说……林美人很是喜欢那香气，还拿着香囊在皇上面前提了一句，说这香气清冷别致，不似寻常花香。”
“皇上如何说？”我问。
“皇上……似乎笑了笑，并未多言，只夸林美人嗅觉灵敏。”
我点了点头。这就够了。
林美人既然喜欢“别致”的东西，我便送她一个“别致”的香囊。她果然拿着去皇上面前卖弄了。
皇上那日的沉默和后来的夸赞，恐怕并非针对香囊本身，而是想起了梅林那一日，想起了我这个“心思灵巧”的配香人。
我在林美人这步棋上，轻轻落下一子。借她之口，再次提醒皇上我的存在。
至于这步暗棋能起到多大作用，且看日后。
腊月十五，内务府突然传来消息，皇上己拟定大封六宫的初步名单，交由皇后和贵妃斟酌。
风暴，即将来临。
景阳宫内，连空气都仿佛凝固了。
我知道，决定命运的时刻，快要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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