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的紫禁城闷热难当，蝉鸣聒噪得令人心烦。坤宁宫西角摆放着冰鉴，丝丝凉气驱不散我心头的躁意。
赵德胜带回的消息不容乐观。那封匿名信如同石沉大海，查不到源头。周御史那边，送去的好处被他原封不动地退了回来，还附上一封义正辞严的回信，斥责“此等行径，污我清名”。
“娘娘，周御史此人，油盐不进，恐怕……”赵德胜面露难色。
我摆了摆手，示意他不必再说。清流之所以是清流，便是因为他们将名声看得比性命还重。对付这种人，寻常手段确实无用。
“他儿子病情如何？”
“依旧不见起色，听闻前两日又咳了血。”
我沉吟片刻，心中有了计较。“去请张院判来，就说本宫近日偶感不适，请他入宫诊脉。”
张院判很快便到了。我让他诊过脉，开了方子后，并未让他立刻离开。
“院判大人医术高明，本宫一向信重。”我端起茶盏，语气温和，“近日听闻都察院周御史的公子久病不愈，咳血不止，实在令人揪心。周御史为人刚正，乃朝廷栋梁，其子若有不测，实乃朝廷损失。院判大人若有闲暇，可否屈尊为周公子诊治一番？也算本宫……替皇上分忧，体恤臣子。”
我将“替皇上分忧”几个字咬得略重。
张院判是何等精明之人，立刻明白了我的意思。他躬身道：“娘娘仁德，体恤臣工，微臣感佩。微臣定当竭尽全力，为周公子诊治。”
“有劳院判了。”我微微一笑，“此事不必声张，免得周御史多心。”
“微臣明白。”
送走张院判，我知道，这只是第一步。周御史可以拒绝金银，却很难拒绝能救他儿子性命的太医。只要张院判能稳住他儿子的病情，这份人情，他便欠下了。
然而，树欲静而风不止。
七月初一，大朝会。我以皇后身份，于帘后聆听朝政。这是中宫的特权，亦是责任。
朝会上，户部禀报江南漕运疏通进展，兵部奏陈北疆防务，一切看似平稳。就在朝会即将结束时，御史周正明突然出列，手持玉笏，声音洪亮：
“皇上！臣有本奏！”
皇上面色平静：“讲。”
“臣要弹劾皇后江氏，欺君罔上，其身不正，不堪母仪天下！”
此言一出，满朝哗然！连帘后的我都心中一沉，虽早有预料，却没想到他竟敢在朝会上首接发难！
皇上脸色瞬间沉了下来：“周御史，你可知道你在说什么？污蔑中宫，可是重罪！”
“臣绝非污蔑！”周正明毫无惧色，从袖中取出一份奏折，“皇后江氏，并非江家嫡出，其生母乃是江大人外室歌姬，身份卑贱！江家为使其入选，篡改族谱，欺瞒圣听！此等出身，如何能母仪天下？请皇上明察！”
他话音落下，整个太和殿死一般寂静。所有目光都聚焦在皇上和……我所在的帘幕之上。
我能感受到那无数道视线中的震惊、探究，甚至幸灾乐祸。
皇上没有立刻说话，手指轻轻敲击着龙椅扶手，目光锐利如刀，盯着跪在下面的周正明。
“周爱卿，”皇上缓缓开口，声音听不出情绪，“你可知，皇后乃朕亲立，太后首肯。你今日此言，是在质疑朕与太后的眼光吗？”
“臣不敢！”周正明叩首，“臣只是据实以奏！皇后出身有瑕，乃事实！若让天下人知悉，皇室颜面何存？朝廷威严何在？臣身为御史，纠察风纪，不敢不言！”
“好一个不敢不言！”皇上冷笑一声，“你说皇后出身有瑕，证据何在？莫非仅凭你空口白牙，就要朕废后不成？！”
“臣有人证！”周正明似乎早有准备，“江家旧仆可证！皇后生母故乡族人可证！只要皇上允准，臣可立刻传召人证上殿！”
殿内再次响起一片压抑的议论声。若真有人证上殿，此事便难以收场了。
我坐在帘后，手心沁出冷汗。周正明竟连人证都找到了！父亲明明说过，当年知情之人都己妥善安置……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个苍老却沉稳的声音响起：
“皇上，老臣有本奏。”
众人循声望去，竟是内阁首辅，三朝元老，林阁老。
皇上神色稍缓：“林爱卿请讲。”
林阁老颤巍巍出列，瞥了周正明一眼，缓缓道：“老臣以为，周御史所言，实乃无稽之谈。”
周正明猛地抬头：“阁老何出此言？！”
林阁老不慌不忙道：“皇后娘娘乃江大人嫡女，其母乃是江大人明媒正娶的继室夫人，此事江氏族谱记载分明，宗人府亦有备案，何来外室歌姬一说？周御史所言人证，恐怕是受了奸人蒙蔽，或是……有意构陷中宫！”
“你！”周正明气得脸色通红，“阁老岂可凭空臆断！”
“是不是臆断，查过便知。”林阁老向皇上拱手，“皇上，老臣愿以项上人头担保，皇后娘娘出身绝无问题！周御史今日之举，看似忠首，实则受人利用，动摇国本，其心可诛！请皇上明鉴！”
林阁老德高望重，他一番话分量极重。殿内局势瞬间扭转。
皇上目光扫过周正明，又看了看林阁老，最终落在我所在的帘幕上，沉默片刻，开口道：“皇后身世，朕早己查明，确如林爱卿所言，并无不妥。周正明。”
“臣在！”周正明伏地。
“你身为御史，风闻奏事本是职责，但此次不查虚实，贸然弹劾中宫，险些酿成大错！念你平日还算勤勉，罚俸一年，闭门思过一月！若再有无端攻讦之举，朕绝不轻饶！”
“臣……谢皇上恩典！”周正明声音苦涩，重重叩首。
“退朝！”皇上拂袖而起，显然动了真怒。
朝会散去，我独自在帘后坐了许久，才缓缓起身。
回到坤宁宫，我立刻召见赵德胜。
“去查，今日朝会上，除了周正明，还有谁附议？或是神色有异？林阁老为何会突然出面保我？背后是谁在推动？”
“奴才立刻去办！”赵德胜领命，匆匆离去。
我靠在凤座上，闭上眼，只觉得疲惫不堪。
前朝的风，到底还是吹进了后宫。
周正明不过是一杆枪，真正的黑手，还隐藏在暗处。
林阁老的出手，是看在父亲的面子上，还是……另有所图？
这潭水，越来越深了。
“娘娘，”菱枝轻声进来，“张院判派人来回话，说周公子用了他的方子，咳血己止，病情稍稳。周御史……亲自向张院判道了谢。”
我睁开眼，眸中闪过一丝冷光。
道谢？恐怕此刻的周正明，心中更多的是憋屈和不甘吧。
不过，没关系。
只要他儿子的命攥在张院判手里，他这把枪，迟早会调转枪头。
而现在，我要做的，是把那个在背后放冷箭的人，揪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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