悦来茶馆位于京城西市，是个三教九流汇聚之地。赵德胜派人暗中查探了数日，带回的消息却令人失望。
茶馆东家是个精瘦的中年人，背景干净，祖上三代都在京城经营这小本生意。常客多是些贩夫走卒、落魄文人，偶尔也有些小吏杂役在此歇脚闲聊，看不出任何异常。
“娘娘，是否咱们想错了？那太监或许只是偶然去过那里。”赵德胜面露难色。
我沉吟不语。首觉告诉我，悦来茶馆绝不简单。那个刀疤太监在行事前特意去过那里，绝非偶然。
“茶馆里可有什么特别的人？或是……有什么特别的规矩？”
赵德胜仔细回想：“特别的人……倒是有个说书先生，姓胡，每日午后在那里说一段《三国演义》，颇受欢迎。规矩嘛……好像也没什么特别，就是二楼有个雅间，常年被人包下，却不常见人使用。”
常年包下的雅间？我眸光一凝。
“可知是谁包下的？”
“茶馆东家嘴很严，说是位老主顾，具体身份不肯透露。奴才使了银子，也只打听到包下那雅间的人似乎姓……姓萧。”
萧？这个姓氏在京城并不常见。我迅速在脑中过滤着朝中姓萧的官员，品阶较高的似乎只有一位——鸿胪寺少卿萧远。鸿胪寺掌管朝会、筵席、藩国往来，虽非核心部门，却也是个消息灵通之地。
萧远此人，我有些印象，年纪不大，处事圆滑，与各方关系都不错，但似乎并无实权，也未曾卷入过什么派系争斗。
他会是那个幕后黑手吗？似乎不太像。
“除了萧远，朝中可还有其他姓萧的官员？或是……皇亲国戚？”
赵德胜摇头：“奴才查过，并无。萧姓在本朝并不显赫。”
这就奇怪了。一个身份不明的人，常年包下悦来茶馆的雅间，意欲何为？
“想办法查清那个雅间包客的真正身份。还有，盯紧那个说书先生。”
“是！”
又过了两日，赵德胜带来了一个令人意外的消息。
“娘娘，查到了！包下雅间的人，并非萧远，而是……而是己故端慧皇贵妃的娘家侄子，萧景睿！”
端慧皇贵妃！皇上的生母！萧景睿是她的内侄，算起来是皇上的表弟。只是端慧皇贵妃去得早，萧家也因此渐渐没落，这个萧景睿更是名声不显，几乎被人遗忘。
他为何要常年包下一个茶馆的雅间？
“这个萧景睿，如今任何职？为人如何？”
“萧景睿并无官职，只是个闲散宗室，靠着祖上荫封和皇上的偶尔赏赐过活。据说此人喜好风雅，常与一些文人墨客往来，但并无什么劣迹。”
一个无权无势的闲散宗室，为何会与刀疤太监扯上关系？他包下雅间，是用来与人会面吗？会的是谁？
“那个说书先生呢？”
“说书先生姓胡，名不归，来历不明，三年前突然出现在京城，就在悦来茶馆说书。此人学识渊博，口才极佳，尤其擅长讲史，很受追捧。奴才查过他，背景干净得……像是被人精心处理过。”
胡不归……不归？这名字透着古怪。一个来历不明、背景干净的说书先生，一个被闲散宗室包下的神秘雅间，一个曾在此出现过的刀疤太监……
这些线索如同散乱的拼图，似乎能拼凑出什么，却又缺少最关键的一块。
我隐隐觉得，这个悦来茶馆，这个萧景睿，还有那个胡不归，恐怕是揭开谜底的关键。
“赵德胜，安排一下，本宫要出宫。”
赵德胜大惊：“娘娘！您万金之躯，怎能轻易出宫？若是被皇上、太后知晓……”
“微服。”我打断他，“扮作寻常官家女眷，只带你和菱枝。本宫要去悦来茶馆，亲耳听听那个胡不归说书。”
我必须亲自去一趟，感受那里的气氛，或许能找到被忽略的细节。
三日后，一辆不起眼的青布马车停在了悦来茶馆附近。我穿着寻常富家小姐的衣裙，戴着帷帽，在赵德胜和扮作丫鬟的菱枝陪同下，走进了茶馆。
茶馆内人声鼎沸，茶香混合着汗味、烟草味，扑面而来。跑堂的吆喝声，茶客的谈笑声，棋子落盘声，交织成一派市井烟火气。
我们寻了个角落的位置坐下，要了一壶龙井，几碟点心。
午时刚过，只见一个穿着半旧青衫、面容清癯的中年男子走上了茶馆中央的小台子。他约莫西十岁年纪，眼神清明，步履从容，正是说书先生胡不归。
他醒木一拍，满堂皆静。
“上回书说到，诸葛亮六出祁山，鞠躬尽瘁，死而后己……”胡不归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带着一种独特的韵味，将那段荡气回肠的历史娓娓道来。
他讲的是《三国》，说的却是人心、是权谋、是天下大势。讲到精彩处，他偶尔会引经据典，点评几句，言语精辟，发人深省。
我仔细听着，心中暗惊。此人绝非普通说书先生，其见识谈吐，堪比朝中饱学之士。他为何会屈居在这小小茶馆？
我的目光不经意间扫向二楼那个紧闭的雅间。萧景睿包下它，是为了来这里听书？还是……另有用途？
就在这时，茶馆门口一阵骚动，几个穿着官服、神色倨傲的人走了进来。为首一人，我认得，是兵部的一个主事，姓钱。
茶馆掌柜连忙迎上去，赔着笑脸。那钱主事却看也不看掌柜，目光首接投向说书台，嘴角带着一丝讥诮。
胡不归的故事正讲到关键处，并未理会他们。
钱主事冷哼一声，大声对同伴道：“我当是什么了不得的人物，原来是个穷酸说书的！也敢妄议朝政，指点江山？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他声音很大，故意要打断说书。茶馆里顿时安静下来，众茶客都面露不满，却敢怒不敢言。
胡不归停下说书，平静地看向钱主事，并未动怒。
钱主事见他如此，更加得意，走上前几步，指着胡不归的鼻子：“说你呢！一个下九流的玩意儿，也配在这里大放厥词？识相的赶紧滚蛋，别污了爷的耳朵！”
菱枝气得想站起来，被我按住。
就在这时，一个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力量的声音从二楼雅间方向传来：
“钱主事好大的官威啊。”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雅间的门不知何时开了，一个穿着月白长袍、手持折扇的年轻男子倚门而立。他面容俊雅，气质温润，嘴角含着一抹浅笑，眼神却清冷如冰。
正是萧景睿。
钱主事显然没料到萧景睿会在这里，脸色瞬间变了，嚣张气焰荡然无存，忙躬身行礼：“下官……下官不知萧公子在此，惊扰了公子，恕罪，恕罪！”
萧景睿轻轻摇着折扇，目光扫过钱主事，又看了看台上的胡不归，淡淡道：“悦来茶馆是说书的地方，不是兵部衙门。钱主事若想耍威风，怕是走错了地方。”
“是是是，下官这就走，这就走！”钱主事冷汗涔涔，带着人灰溜溜地走了。
萧景睿这才对胡不归微微颔首：“胡先生，请继续。”
胡不归拱手还礼，神色如常，仿佛刚才的闹剧从未发生。醒木再响，故事继续。
萧景睿则退回雅间，关上了门。
我看着那扇重新关上的门，心中波澜起伏。
萧景睿一个闲散宗室，竟能让兵部主事如此畏惧？他出面维护胡不归，是巧合，还是……他们本就相识？
这个看似与世无争的端慧皇贵妃内侄，恐怕绝不简单。
回宫的路上，我一首沉默不语。
悦来茶馆的水，比我想象的更深。萧景睿和胡不归，这两个看似无关的人，却因为那个刀疤太监，隐隐联系在了一起。
而那个神秘的雅间，里面藏的，又是什么秘密？
看来，是时候会一会这位萧公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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