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安鲫鱼刚把泡面汤喝干，塑料桶捏成扁片，铁门就被敲得咚咚响。节奏三长两短，像暗号。
安鲫鱼推了推滑到鼻尖的眼镜，嘟囔一句“催命啊”，起身去开。
门外站着左青，守夜人制式的黑风衣被走廊风鼓吹得猎猎作响，像一面紧裹的旗。
他帽檐压得很低，只露出线条冷硬的下巴，声音却平板得听不出情绪：“叶司令叫你去总部办公室，立刻。”
说完，微微颔首，算是礼节，转身就走，靴跟敲地，节奏干脆，活像秒针在赶时间。
我耸耸肩，把捏扁的泡面桶隔空抛进垃圾筐，转头看安鲫鱼。
他倚在门边，卷毛被风揉得更乱，像刚被雷劈过的鸟窝，眼底却带着点笑意：“去吧，大忙人。回头给我弄点尸体过来。”
我比了个“OK”，抄起椅背上的外套，顺手把他冰箱最后一瓶冰啤顺走。
他“哎哎”两声，被我回头一瞪，又讪讪闭嘴，只在身后喊：“记得我的蛋黄酥！”
下楼，夜风裹着江面的咸腥扑面而来。我拦了辆夜班出租，司机听要去守夜人总部，抬眼从后视镜瞟我一眼，又把计价器按下，全程沉默。
车子穿过上京的灯海，霓虹在车窗拉出长长的彩带，像淌过的颜料。
我侧头看外面，高楼缝隙里偶尔闪出一两点星子，冷得瑟缩。指腹着冰啤的瓶身，水珠顺着指缝滑到腕骨，凉意一路爬进袖口。
总部大楼建在旧使馆区，哥特式的尖顶刺破夜空，探照灯扫过时，浮雕的飞檐投下巨兽般的影子。
我付了车钱，推门下车，夜风立刻把衣摆掀得猎猎作响。岗哨验过身份，对讲机里“咔嗒”一声，厚重的合金门缓缓滑开，像巨兽张口。
前台的姑娘早己等候，米色套裙熨得一丝不苟，笑容却温和：“杨队，请跟我来。”
高跟鞋在大理石地面敲出清脆的回声，像雨点落在空瓷碗。
走廊极长，两侧挂着历任司令的油画，灯火幽暗，那些眼睛便显得格外亮，仿佛一路随行。
转角处，一盆幽绿的铁线蕨垂下细叶，被空调风拂得轻轻颤抖，像一簇低声议论的舌头。
电梯门合拢时，金属壁映出我的影子，帽檐压得很低，下颌线绷紧，活像去赴一场不合胃口的宴。
十八楼，橡木门虚掩，门缝里漏出暖黄的灯光，剪出一道细长的金线。
我抬手，指节刚碰到门板，里面己传来叶梵带笑的声音：“进吧，茶都给你凉好了。”
声音醇厚，像陈年的普洱，带着点熟稔的调侃。
我推门，一股淡淡的祁红香扑面而来，混合着旧纸张与皮革的味道，像把时间泡进了茶汤。
办公室极阔，穹顶高悬，吊灯是仿煤油灯的式样，光线却调得柔和。
叶梵站在落地窗前，背对我，身姿挺拔如剑，深绿制服收在腰间，肩章在灯下闪出细碎的金屑。
窗外是上京的灯海，车流拉出红与金的平行线，像给城市系上一条流动的腰带。
听见我进来，他转身，眉骨在灯影下投出硬朗的折线，眼底却带着点无奈：“好歹打声招呼，让我摆个司令的架子。”
我咧嘴，顺手带上门，把冰啤往茶几一放，玻璃瓶与红木相撞，清脆一声。
人陷进真皮沙发，柔软得让人想叹气。茶几上早摆了一套紫砂，壶嘴冒着极细的白雾，像一缕不肯散去的魂。
我自顾自斟了一杯，茶汤清亮，入口却浓酽，带一点涩，随后回甘汹涌，像把整座山的雾都喝进喉咙。
叶梵坐回对面，看我牛饮，眼角首跳：“三十年陈的祁红，你当可乐灌？”
我咂咂舌，把空杯搁回托碟，瓷与瓷相碰，叮一声脆响。
“叶司令通情达理，不会心疼。”我笑，指腹着杯沿的青花，凉意沁进指纹。他摇摇头，给自己续了一杯，动作慢条斯理，像在给秒针上弦。
茶汤落入杯中，声音极轻，却让整个房间都静了三分。
“外神要来了。”我开口，声音不高，像在陈述今晚月色很好。
话音落地，叶梵指间一顿，杯盖与杯沿相撞，清脆一声“叮”，像刀尖点在瓷面。
他抬眼，灯影在他瞳孔里聚成两点极亮的星，眉心却缓缓刻出一道竖纹，像被人用指甲轻轻划破。
良久，他放下茶杯，皮革沙发发出极轻的叹息。
“证据？”他问，嗓音压得极低，像刀背贴肉。
“没有，预言。”我往后靠，沙发柔软地接纳了我，像一片温热的云，“他们会去沧南，取一样东西。具体是什么，还没看清。”
灯光在他侧脸切出冷硬的线条，喉结滚动了一下，像把什么咽回去。
他起身，走到窗前，背手而立，玻璃映出他的影，与窗外灯海重叠，像被两束光钉在原地。
半晌，他开口，声音沙哑，却带着金属的铮然：“行，具体时间？”
“后面有结果，让队长通知你。”我答，指尖转着空杯，瓷面映出扭曲的灯影，像一条被掐住七寸的蛇。
他点头，没再追问，回到沙发，重新斟茶。
水声潺潺，像把时间拉成一条细长的线。我端起杯，抿一口，涩味先至，随后甘醇涌上舌根，像一场迟到的雪崩。
灯影摇晃，窗外车流依旧，只是声音被玻璃隔绝，变得遥远，像另一个世界的潮汐。
我们相对而坐，不再说话，只剩茶汤在唇齿间回甘，像把一场即将到来的风暴，暂时泡进温润的瓷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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